“我……今天在学校,”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,“看到了一个讲座海报。”
他尽量用平铺直叙的语气,描述了海报的内容,陈禹的身份,讲座的时间和地点。他没有加入自己的猜测和恐惧,只是陈述事实。但说到最后,声音还是控制不住地有些发抖。
李承赫安静地听着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。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地响着,白色的水蒸气从锅盖边缘溢出,在厨房温暖的灯光里袅袅上升。
等韩灿宇说完,李承赫才缓缓开口:“周五晚。”
“嗯。”韩灿宇点头,“后天。”
李承赫转过身,用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锅里的汤,然后关掉了火。厨房里瞬间安静下来,只有汤水余温带来的细微声响。
“他办讲座,”李承赫背对着韩灿宇,声音低沉,“是想引人注意。想引出……知晓内情之人。”
“也包括我们。”韩灿宇低声说,像在确认一个不愿承认的事实。
“是。”李承赫的回答简短而肯定。
“那我们……”韩灿宇抬起头,看着李承赫挺直的背影,“怎么办?不去?假装不知道?”
李承赫没有立刻回答。他拿起两块抹布,垫着锅柄,将汤锅端到餐桌上。然后又走回厨房,拿出碗筷,一一摆好。他的动作依旧沉稳,有条不紊,仿佛在完成一套固定的仪式。
做完这一切,他才在餐桌边坐下,抬眼看向还站在厨房门口的韩灿宇。
“来吃饭。”他说。
韩灿宇愣了一下,还是走过去,在对面的位置坐下。李承赫盛了两碗汤,推给他一碗。汤色清亮,萝卜煮得透明,肉片薄而均匀,葱花翠绿。香气扑鼻。
“尝尝。”李承赫说。
韩灿宇舀起一勺,吹了吹,送入口中。味道比想象中好。咸淡适中,肉香和萝卜的清甜融合得很好,只有葱的味道略重了些——李承赫大概还不擅长控制这种香料的用量。
“很好喝。”韩灿宇说,这是真话。
李承赫微微点头,也开始喝汤。两人沉默地吃了一会儿,只有餐具轻微的碰撞声。
“讲座,”李承赫忽然开口,声音在喝汤的间隙里响起,“我们要去。”
韩灿宇的勺子停在半空:“什么?”
“我们要去。”李承赫重复了一遍,语气平静,却不容置疑,“但不是你我去听讲座。”
他放下勺子,抬眼看向韩灿宇。灯光下,他的眼睛深邃,像两口古井。
“你去看。”李承赫说,“去听。记下他说的每一个字。尤其是……关于铠甲、兵器、军制的细节。记下他引用的文献,他提出的新观点,他的结论。”
韩灿宇的心跳加快:“那你呢?”
“我在外面。”李承赫说,“不入内。我在附近,看进出之人,看有无异常。若有事,你可脱身。”
这个计划听起来……竟然出奇地合理。韩灿宇作为一个普通学生去听一场公开讲座,再正常不过。而李承赫在外围观察,既能掌握情况,又能避免直接暴露在陈禹和众多听众面前。
但韩灿宇还是感到不安:“可是……如果他就是在等我出现呢?如果他看到我,认出我……”
“他不会当众做什么。”李承赫打断他,“讲座是公开场合,众目睽睽。他若有心试探,只会用言语,用学术问题。你只需听,记,不必回答。若他问起,就说单纯感兴趣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灿宇。”李承赫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。
韩灿宇浑身一震。李承赫的声音很轻,却像一把重锤敲在他心上。那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,带着生硬的音节,却有种异样的分量。
“我们不能永远躲藏。”李承赫看着他,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无奈的情绪,“暗处之人既已现身,我们唯有面对,方知深浅,方有转机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更低:“我也想知道……他到底知道多少。他背后……还有谁。”
这句话像一道闪电,劈开了韩灿宇混乱的思绪。是啊,陈禹一个人,一个访问学者,敢如此大张旗鼓地设置“诱饵”?他背后有没有其他人?有没有组织?有没有……更庞大的力量在关注这件事?
去听讲座,固然危险,但也许也是获取信息的唯一途径。
韩灿宇握紧了手中的勺子,指节泛白。过了很久,他才缓缓点头:“好。我去。”
李承赫的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神色,快得几乎捕捉不到。他重新拿起勺子:“吃饭吧。汤要凉了。”
饭后,韩灿宇主动收拾了碗筷。李承赫则回到客厅,盘腿坐在地板上,又开始了他那种静坐调息。但这一次,韩灿宇注意到,他的姿势似乎有些不同——背脊挺得更直,双手不是随意放在膝上,而是虚握成拳,放在大腿靠近膝盖的位置。那是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预备姿态。
韩灿宇洗好碗,擦干手,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。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,远处高楼的霓虹灯光在窗帘缝隙间闪烁不定。天气预报说台风正在逼近,空气里的湿度越来越高,闷得人喘不过气。
“李承赫。”韩灿宇忽然开口。
李承赫没有睁眼,只是极轻微地偏了一下头,表示他在听。
“你以前……”韩灿宇的声音有些犹豫,“在那边……是做什么的?我的意思是,除了是武将之外。”
这个问题,他憋了很久。此刻,在这个沉闷的、仿佛暴风雨前最后宁静的夜晚,他终于问了出来。
李承赫静坐的姿势没有变化,但韩灿宇敏锐地察觉到,他的呼吸节奏有了一瞬间的凝滞。
良久,李承赫才缓缓睁开眼。他没有看韩灿宇,而是望着窗外被窗帘遮蔽的方向,眼神空茫,仿佛穿透了布料和玻璃,看到了极其遥远的景象。
“我是……”他开口,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回忆的沙哑,“左骁卫,翊府中郎将。”
这些陌生的、充满古意的官职称谓,韩灿宇听不太懂。但他知道“左骁卫”是唐代禁军十六卫之一,“中郎将”是高级军官。李承赫的职位,比他想象中更高。
“你……带兵?”韩灿宇小心翼翼地问。
“嗯。”李承赫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扯动了一下,像是想笑,又像是苦笑,“统千人。驻守……玄武门外。”
玄武门。唐代长安宫城的北门,历史上发生过无数次政变和军事冲突的关键地点。驻守在那里的,必然是皇帝最信任的精锐。
韩灿宇的喉咙发干。他忽然意识到,自己捡回来的,不仅仅是一个穿越的武将,很可能是唐代中央禁军的高级将领,直接参与过宫廷守卫、甚至可能经历过政变的人物。
“那你……”韩灿宇的声音更轻了,“是怎么……来到这里的?”
这个问题,是他最大的疑惑,也是最大的恐惧。穿越是如何发生的?是意外?是人为?是可重复的,还是唯一的?
李承赫的身体,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。
他低下头,看着自己虚握的双手。手指修长,骨节分明,掌心有常年握刀磨出的老茧。这双手,曾握过缰绳,握过令旗,握过战友的肩膀,也握过敌人的鲜血。
“那一夜……”他的声音轻得像梦呓,“天有异象。紫微晦暗,太白贯日。宫中有变,我奉命……率部入宫镇守。”
他的韩语依旧破碎,夹杂着中文词汇,但韩灿宇大概听懂了。天有异象,宫中政变,他奉命带兵入宫。
“然后呢?”韩灿宇屏住呼吸。
“然后……”李承赫的声音顿了顿,仿佛在回忆中挣扎,“我记不清。只记得……穿过一道门。不是宫门,是一道……光门。金光刺目,耳畔有雷鸣。再睁眼……便是汉江。”
他抬起手,摸了摸自己的胸口,那个位置,正是铠甲护心镜覆盖的地方。
“我醒来时,铠甲浸透江水,浑身……剧痛。但外伤……其实不多。”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,“像是……有什么东西,从里面……撕扯过。”
从里面撕扯过。这句话让韩灿宇后背发凉。
“光门……”他喃喃重复,“什么样的光门?”
李承赫摇了摇头:“记不清。只知……踏入后,便不再是自己所在之世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,“同行的兄弟……一个都不见了。”
同行的人都不见了。只有他一个人穿越了?还是其他人也穿越了,只是散落在不同的时间、不同的地点?
韩灿宇想起阳台外那个回应的敲击声,想起那个用军中暗号回应的人。是同行的兄弟之一吗?还是……别的什么?
“你……”韩灿宇艰难地问,“想找到他们吗?你的……兄弟?”
李承赫没有立刻回答。他再次望向窗外,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阻隔,落在某个虚无的远方。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,显出一种石刻般的坚硬和……深不见底的孤独。
“想。”最终,他只说了这一个字。声音里压抑着太多东西,沉重得让空气都凝滞了。
然后,他站起身,结束了谈话:“早些休息。明日,还需准备。”
韩灿宇看着他走向阳台的背影,想说些什么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准备。为后天的讲座做准备。为可能到来的对峙做准备。为一场未知的、可能改变一切的会面做准备。
夜深了。
韩灿宇躺在床上,毫无睡意。窗外传来风声,越来越大,吹得窗户玻璃微微震颤。远处有雷声隐隐传来,闷闷的,像巨兽在云层深处咆哮。
台风真的要来了。
他拿起手机,再次点开学校官网,找到了那场讲座的详细介绍页面。陈禹的照片依旧温和地笑着,讲座摘要写得专业而严谨,提到了几件近年新出土的唐代甲胄残件,以及它们如何“挑战传统认知”。
挑战传统认知。
韩灿宇关掉手机屏幕,在黑暗中睁大眼睛。
李承赫那无声的手势,那个关于护心镜固定方式的细节,是不是也在“挑战传统认知”的范畴里?
陈禹到底知道多少?他手里掌握了什么线索?他办这场讲座,是真的想分享学术发现,还是……在向某个特定的人传递信息?
这些问题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,越收越紧。
隔壁房间,李承赫也没有睡。
他站在窗前,将窗帘拉开一条极细的缝隙,望向外面狂风渐起的夜空。城市的灯光在翻涌的云层下显得摇摇欲坠。
他的手指在窗玻璃上,极轻地敲击了三下。
嗒。嗒嗒。
等了片刻。没有回应。
只有风声呜咽。
他放下手,眼神沉静如夜。另一只手,无意识地按在了自己的左胸口,那个护心镜曾经覆盖的位置。
那里,在皮肤之下,肋骨之间,似乎有什么东西……在隐隐搏动。不是心跳,是另一种更深层、更陌生的悸动。
自从穿越后,就一直存在。
他至今没有告诉韩灿宇。
窗外的风更大了,卷起地上的落叶和纸屑,在空中狂乱地飞舞。远处天际,一道闪电无声地撕裂云层,刹那间的白光映亮了他沉毅的侧脸,和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、属于战士的锐利。
暴风雨的前夜,两个各怀心事的男人,在同一个屋檐下,各自无眠。
等待着后天的到来。
等待着真相的逼近。
等待着……命运的抉择。
周五白天,天空阴沉得像一块浸满水的灰布。
台风“塔拉斯”的外围云系已经覆盖了整个首尔上空,风一阵紧似一阵,卷起街上的落叶和垃圾,在空中打着旋。雨还没有正式落下,但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,黏腻地附着在皮肤上。
韩灿宇一整天都心神不宁。
上午的课他几乎没听进去,笔记本上胡乱画满了无意义的线条和符号。教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,同学们埋头记笔记,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,这一切都显得极不真实。他感觉自己像站在两个世界的夹缝里,一边是平凡的大学生活,另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未知漩涡。
课间休息时,他独自走到教学楼顶层的露天平台。风很大,吹得他几乎站不稳。他扶着栏杆,俯瞰着校园。远处,人文学院的灰色建筑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得格外肃穆。今晚七点,陈禹的讲座就在那里举行。
“灿宇?”
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。韩灿宇回头,是同班的敏秀。她抱着一摞书,被风吹得眯起眼睛。
“你在这儿干嘛?风好大。”敏秀走到他身边,也望向远处,“听说今晚人文学院有个挺有意思的讲座,关于唐代军事的。你要去吗?”
韩灿宇的心脏猛地一跳:“你……怎么知道?”
“布告栏不是贴了吗?”敏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,“而且我们系不是有几个对中国历史特别感兴趣的同学吗,都在讨论呢。主讲人是个北大的博士,好像挺厉害的。”
“哦……是吗。”韩灿宇含糊地应道,手指无意识地收紧,握住了冰凉的栏杆。
“你去不去?”敏秀又问,“如果你去的话,我们……”
“我不去。”韩灿宇打断她,语气有些生硬。看到敏秀惊讶的表情,他连忙缓和语气,“我……今晚有事。不太舒服,想早点休息。”
“你脸色是不太好。”敏秀关切地说,“是不是最近太累了?看你总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。”
“可能吧。”韩灿宇勉强笑了笑,“台风要来了,气压低,有点头疼。”
这不算完全的谎言。他的头确实在隐隐作痛,太阳穴突突地跳。
“那你多休息。”敏秀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对了,下周的小组汇报,资料你都准备好了吧?”
“差不多了。”韩灿宇点头,“晚点我发给你。”
“好。那我先走了,风太大了。”敏秀抱着书离开了平台。
韩灿宇独自留在原地,又站了一会儿。风穿过建筑物的缝隙,发出呜呜的呼啸声,像某种不祥的预兆。他深吸一口气,潮湿的空气涌入肺部,带着土腥味和城市特有的金属气息。
下午,他提早回了公寓。
推开门时,李承赫正坐在客厅地板上,面前摊开着一张首尔地图——那是韩灿宇为了让他熟悉周边环境而买的。地图上用红色的马克笔画了几个圈,标注着韩灿宇看不懂的符号。
“回来了。”李承赫抬起头。他换了一身深色的运动服,头发扎成了一个简短利落的马尾——这是他来到现代后,韩灿宇第一次见他束发。这个小小的改变,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,少了几分现代装扮带来的违和感,多了几分属于古代武士的干练和锐利。
“你在看什么?”韩灿宇走过去,在地图旁坐下。
“路线。”李承赫用笔尖点了点地图上人文学院的位置,然后画出一条蜿蜒的线,穿过几条街巷,最后停在一个地铁站附近的小公园,“讲座在此。你入内。我在此处。”笔尖移到公园的位置,“此处视野好,可观察入口,也有多条退路。”
他说话简洁,像在布置作战计划。事实上,这也确实是一种“作战计划”。
韩灿宇看着地图上那些红色的标记和符号。李承赫考虑得很周全:入场路线,撤退路线,备用集合点,甚至标注了几个可能适合隐蔽观察的地点。
“如果……”韩灿宇舔了舔发干的嘴唇,“如果出事,我们怎么联系?手机……你不能带吧?”
李承赫不会用智能手机,也记不住韩灿宇的号码。更重要的是,带手机进去有风险——可能被追踪,也可能在紧急情况下成为累赘。
李承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,放在地图上。
那是一个老式的、金属外壳的哨子。很小,只有拇指长短,看起来有些年头了,表面有磨损的痕迹。
“这是……”韩灿宇拿起哨子,入手冰凉沉重。
“我从旧物市场买的。”李承赫说,“用很少的钱。摊主说,是登山哨。”他指了指地图上公园的位置,“若有紧急情况,你无法脱身,或我需要警示你,我会吹哨。三声短促,间隔一秒。你听到,立刻离开,不要回头,到备用集合点。”
“那你呢?”韩灿宇握紧了哨子。
“我会处理。”李承赫的回答简短而笃定,“你要做的,是安全离开,回到这里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灿宇。”李承赫看着他,眼神平静却不容置疑,“这是最好的安排。你我皆知。”
韩灿宇沉默了。他知道李承赫是对的。如果真出事,他一个普通大学生留在现场只会成为累赘。而李承赫,这个曾经统率千军的将领,他的生存能力和应变能力,远在自己之上。
但这并不能减轻他心里的愧疚和担忧。
“还有这个。”李承赫又从旁边拿起一个小布袋,递给韩灿宇。
韩灿宇打开,里面是一小卷医用绷带,一包消毒湿巾,还有几片创可贴。最底下,有一个扁平的、金属质感的小东西。他拿出来,发现是一个战术笔——一头是笔,另一头是尖锐的破窗锥。
“这是……”
“防身。”李承赫说,“笔可写字,也可用。另一头,危急时,可击碎玻璃,可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自卫。”
韩灿宇的手指摩挲着冰凉的金属笔身。这种笔他在网上见过,通常是安保人员或户外爱好者会带的装备。李承赫从哪里弄来的?
“也是旧物市场?”他问。
李承赫点了点头:“摊主推荐。说适合学生,安全。”
安全。这个词此刻听起来有些讽刺。
“还有,”李承赫再次开口,语气严肃了几分,“若在讲座中,那个陈禹……提及任何关于我,或关于那日图书馆之事,你只需听,不要反应。若他当众问你,或指向你,你便说……”
“说我只是对历史感兴趣的学生,那天在图书馆是偶然遇到,并不认识你。”韩灿宇接话道。这个说辞,他在脑子里演练过很多遍了。
李承赫看着他,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,随即又被深沉的忧虑覆盖。
“记住,”他沉声说,“无论听到什么,看到什么,保持镇定。恐慌会暴露更多。”
韩灿宇深吸一口气,点了点头。他将哨子挂上脖子,塞进衣领里。金属贴紧皮肤,带来冰凉的触感。战术笔放进牛仔裤口袋,绷带和药品塞进背包的夹层。
“都准备好了?”李承赫问。
“嗯。”韩灿宇说,声音比想象中平稳。
李承赫站起身,走到窗边,拉开一点窗帘缝隙。外面的天色更暗了,下午三点,却像傍晚一样昏暗。风呼啸着拍打窗户,远处传来什么东西被吹倒的哐当声。
“时辰尚早。”李承赫说,“你先休息。傍晚出发。”
韩灿宇回到自己房间,躺在床上,却怎么也睡不着。他拿出手机,再次点开学校官网的讲座页面。陈禹的照片依旧温和地笑着,讲座标题在屏幕上格外刺眼。
他忽然注意到,在主讲人介绍的下方,还有一行小字:
“本讲座得到首尔大学东亚研究所、北京大学唐史研究中心,以及‘时空遗产保护基金会’的支持。”
时空遗产保护基金会。
韩灿宇的心跳漏了一拍。这个名字……听起来既学术,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、超现实的意味。他立刻在搜索框里输入这个名字。
搜索结果跳出来,却少得可怜。只有一个极其简洁的官方网站,设计得古朴素雅,全英文,内容无非是该基金会的宗旨——“致力于保护和研究全球范围内的历史文化遗产,特别关注那些具有‘时空特殊性’的文化遗存”。没有具体地址,没有联系电话,只有一个通用的联系邮箱。
再往下翻,有几篇学术期刊的论文在致谢部分提到了该基金会的资助,研究领域涉及考古学、历史学,甚至还有几篇理论物理学的论文,探讨时间与空间的本质。
这个基金会……是真实存在的学术资助机构,还是……别的什么?
韩灿宇关掉手机,盯着天花板。疑团越来越多,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。陈禹、图书馆事件、阳台外的敲击声、这个神秘的基金会……所有线索似乎正在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,但他看不清楚那个方向的终点是什么。
傍晚六点,天色已经完全黑了。
风更大了,雨终于开始落下。起初是稀疏的大滴雨点,砸在窗户上啪啪作响,很快就变成了密集的雨幕,在路灯的光晕里斜斜地扫过。
韩灿宇穿上深色的连帽衫,牛仔裤,运动鞋。他把背包里的书和杂物都拿出来,只放了笔记本、笔、水壶,以及李承赫给的急救物品和战术笔。哨子挂在脖子上,藏在衣服里面。
李承赫也准备好了。他穿着同样的深色运动服,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防风夹克——那是韩灿宇去年登山时买的,李承赫穿着有些短,但还算合身。他没有带刀,但韩灿宇注意到,他的裤腿侧面似乎有某种硬物的轮廓。
“那是……”韩灿宇指了指。
李承赫没有解释,只是平静地说:“以防万一。”
两人站在玄关处,最后一次检查。
“路线记清了?”李承赫问。
“嗯。地铁三站,从西门进校园,走小路去人文学院。”韩灿宇背诵道,“讲座在B101,从侧门进,坐在后排靠过道的位置。如果情况不对,从侧门离开,走消防通道,后门出,然后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去备用集合点。”
“备用集合点在哪里?”李承赫追问。
“地铁站后面的便利店。二十四小时营业,人多,有监控。”韩灿宇回答。这是他提出的地点,相对安全。
李承赫点了点头:“我会在公园观察。如果一切正常,讲座结束后,你先回这里。我会确认安全后再返回。”
“如果你没回来……”韩灿宇的声音有些发紧。
“我会回来。”李承赫打断他,语气笃定,“如果……”他罕见地犹豫了一下,“如果我真的没回来,三天后,你打开我房间衣柜最底层的抽屉。里面有东西给你。”
“什么东西?”韩灿宇的心猛地一沉。
“到时自知。”李承赫没有多说。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,“该出发了。”
两人走出公寓,锁好门。楼道里很安静,只有风雨拍打窗户的声音。电梯缓缓下行,金属厢体在风声里微微震颤。
走出单元门,狂风裹挟着雨水劈头盖脸地打来。韩灿宇拉上帽子,李承赫也压低了帽檐。街上行人稀少,偶尔有汽车驶过,溅起一片水花。
地铁站就在两个街区外。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,保持着一段距离,像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。雨水在地面汇成溪流,冲刷着落叶和垃圾。路灯在雨幕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。
快到地铁站入口时,李承赫忽然停下了脚步。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