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灿宇也跟着停下,回头看他。雨幕模糊了李承赫的脸,只能看到他挺直的背脊和锐利的侧脸轮廓。
“灿宇。”李承赫的声音穿透雨声传来,低沉而清晰,“无论发生什么,记住,你没有错。是我欠你良多。”
说完,他没有等韩灿宇回应,便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——那是通往小公园的路。
韩灿宇站在原地,雨水打湿了他的脸和衣服。李承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的黑暗和雨幕中,只剩下风雨的呼啸声。
那句话在他耳边回荡。
“我没有错吗?”他喃喃自语,雨水顺着脸颊流下,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。
他深吸一口气,抹了把脸,转身走进了地铁站入口。
温暖的、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,与外面的狂风暴雨形成了两个世界。站台上人不多,都低头看着手机,或望着隧道深处等待列车。
韩灿宇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站定,握紧了背包的肩带。地铁隧道里传来列车由远及近的轰鸣声,伴随着铁轨摩擦的尖锐声响。
车门打开,他走了进去。
车厢里灯光通明,广告牌闪烁。人们或坐或站,表情平静,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。
韩灿宇靠在门边,透过雨水模糊的车窗,看着外面飞逝而过的黑暗隧道。玻璃上倒映出他自己的脸,苍白,紧绷,眼睛里盛满了不安和决绝。
三站。十五分钟。
十五分钟后,他将独自走进那个可能改变一切的会场。
而李承赫,将在外面的风雨中,为他警戒,为他守望。
列车加速,驶向黑暗的隧道深处。
窗外,暴雨如注,仿佛要将整个城市淹没。
首尔大学人文学院B101报告厅,比韩灿宇预想中要热闹得多。
他提前二十分钟到达,从侧门溜进去时,能容纳两百人的阶梯教室已经坐了七八成满。听众大多是学生模样,也有几位看起来像是教授的中年人,还有几个穿着便装、但气质干练的男女,分散坐在不同位置。
韩灿宇选择了最后一排靠过道的位置。这里视野开阔,能看到整个会场,也方便随时离开。他放下背包,拿出笔记本和笔,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,眼睛却快速扫视全场。
没有看到陈禹。讲台上空着,只有投影幕布亮着,显示着讲座标题和主讲人信息。时空遗产保护基金会的Logo——一个简约的、由圆环和箭头组成的图案——出现在屏幕右下角。
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气质特别的听众。前排靠右,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男人,坐姿端正,背脊挺直,不像普通学生。中间过道边,一个短发女人正在用平板电脑记录什么,手指敲击的速度极快。还有后排左侧,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人,帽檐压得很低,看不清脸,但韩灿宇注意到,他似乎在观察周围的人,而非专注看屏幕。
这些是陈禹的人?基金会的人?还是……别的什么势力?
韩灿宇的心跳开始加速。他低下头,假装整理笔记,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藏在衣领下的哨子。金属冰凉,给他一丝微弱的安定感。
窗外,暴雨依旧猛烈。雨水顺着报告厅高大的窗户倾泻而下,在玻璃上形成一道道扭曲的水痕。偶尔有闪电划过,刹那间的白光映亮整个教室,随即是沉闷的雷声。室内温暖的灯光与窗外狂暴的风雨形成了两个世界。
六点五十分,报告厅侧门再次打开。
陈禹走了进来。
他依旧戴着那副黑框眼镜,穿着熨帖的浅色衬衫和深色西裤,外面套了一件休闲款的西装外套。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和一个黑色文件夹。他走上讲台,将东西放在讲桌上,调整了一下麦克风,然后抬起头,对台下露出了温和的微笑。
“感谢各位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前来。”他的韩语很流利,带着一点中文口音,但吐字清晰,“我是陈禹,北京大学历史系博士候选人,目前在贵校进行访问研究。今天的讲座,是关于唐代军事科技的一些新发现和思考。”
他的开场白很常规,笑容得体,完全是一个年轻学者的模样。但韩灿宇注意到,陈禹的目光在扫视全场时,在几个位置——包括韩灿宇所在的最后一排——有意无意地多停留了半秒。
他知道我在这里。韩灿宇的背脊绷紧了。
讲座正式开始。陈禹的讲解专业而深入,配合着精心制作的PPT,展示了大量唐代甲胄、兵器、攻城器械的图片和复原图。他引用了大量的文献和考古发现,语言生动,逻辑清晰,不时插入一些有趣的轶事,引来台下阵阵轻笑。
韩灿宇强迫自己专注听讲,同时快速记录。陈禹提到的很多细节,他都似曾相识——那是他看李承赫擦拭铠甲、摆弄兵器时留下的模糊印象。而当陈禹展示一张明光铠的细节复原图,并讲到胸前护心镜的固定方式时,韩灿宇的手腕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。
“……学界传统认为,这种大型护心镜要么是用皮带从背后交叉束紧,要么是通过活动转轴连接。”陈禹指着屏幕上的图示,声音平稳,“但近年西安、洛阳几处新出土的残甲部件,以及敦煌壁画中的一些细节,让我们开始怀疑这些传统复原的准确性。”
他切换了一张幻灯片。那是一张模糊的壁画局部放大图,能看到一个身着铠甲的武士形象,胸前护心镜的边缘处,似乎有一些特殊的结构。
“注意这里,”陈禹用激光笔圈出那个位置,“这个凸起和凹槽结构,与现代的卡扣装置非常相似。我们有理由推测,唐代工匠可能已经发展出了一套相当精巧的金属内扣系统,来实现护心镜的快速穿戴和牢固固定。”
台下一片低低的议论声。有学生举手提问:“可是陈博士,这种金属内扣的技术水平,以唐代的冶金和加工能力,真的能达到吗?”
“很好的问题。”陈禹推了推眼镜,“这正是我们接下来要探讨的。事实上,近年来对唐代冶铁遗址的研究表明,当时的钢铁热处理和锻造技术,可能比我们想象中更加先进……”
韩灿宇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。金属内扣。卡隼结构。这和李承赫那天的描述、那个细微的手势,完全吻合。
陈禹知道。他不仅知道学术界有这个争议,他甚至已经接近了真相。而他选择在这个公开讲座上,将这个尚未完全证实的推测抛出来,是为了什么?
接下来的内容,韩灿宇听得有些恍惚。陈禹继续深入讲解唐代的兵器制作、军阵战术、边防体系,每一个细节都极其专业,显示出他深厚的学术功底。但他讲的越是深入,韩灿宇就越是心惊——因为太多细节,都能在李承赫日常的只言片语、行为习惯中找到印证。
比如陈禹提到,唐代精锐部队的士兵会接受一种特殊的平衡训练,以在马上和复杂地形中保持稳定。韩灿宇想起李承赫无论站立、行走、甚至坐着时,那种永远保持重心稳定的姿态。
比如陈禹讲到唐代军中的信号系统,除了旗鼓,还有一套复杂的敲击和手势暗号,用于夜间和视线不佳时的联络。韩灿宇想起阳台外那三声敲击,以及李承赫那个握拳的手势。
比如陈禹展示了一张唐代军营布局的复原图,提到士兵的床铺必须朝向特定方位,武器必须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。韩灿宇想起李承赫每晚睡前,都会将刀放在床边固定位置,枕头从不朝向窗户。
这些细节,零零散散,单个看或许只是巧合。但当它们被如此系统、如此专业地呈现在一场学术讲座中,而韩灿宇身边正好有一个“活标本”时,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,几乎让他窒息。
讲座进行了一个小时,进入了提问环节。
几个学生和老师陆续提问,都是关于学术细节的问题。陈禹一一耐心解答,表现无可挑剔。韩灿宇低头看着自己的笔记,手心全是冷汗。他想离开,但又怕突然离场会引起注意。
就在这时,陈禹看了看时间,微笑道:“还有最后两个问题。那位同学——”他的目光准确地投向韩灿宇的方向,“最后一排靠过道的那位同学,我看你一直在认真记录,有什么问题吗?”
整个报告厅的目光,瞬间集中到了韩灿宇身上。
他浑身一僵,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。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,耳朵嗡嗡作响。台上的陈禹依旧温和地笑着,等待着他的回应。
“我……”韩灿宇张了张嘴,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来。他强迫自己镇定,清了清嗓子,“我……没有特别的问题。陈博士的讲座很精彩,让我学到了很多。”
很安全、很平庸的回答。
但陈禹没有就此放过他。他推了推眼镜,笑容加深了一些:“是吗?我看你似乎对铠甲部分特别关注。我记得……上周在图书馆,好像见过你?你和一位朋友在一起,当时也在看唐代军事相关的书籍。”
韩灿宇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。他能感觉到,周围那些气质特别的听众,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。前排那个灰色夹克的男人微微侧过头。后排戴鸭舌帽的年轻男人抬起了帽檐。
“啊……是的。”韩灿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,“我……对历史比较感兴趣。那天是偶然在图书馆遇到那位……朋友,他也是历史爱好者。”
“那位朋友今天没来吗?”陈禹的语气依旧温和,像随口闲聊,但问题却尖锐如刀,“他对唐代军事的了解,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。尤其是关于铠甲细节的一些……见解。”
报告厅里安静得可怕。窗外的风雨声显得格外清晰。
韩灿宇的手指捏紧了笔杆,指节泛白。他能感觉到哨子冰冷的金属贴在胸口皮肤上,像一块烙铁。
“他……今晚有事。”韩灿宇的声音有些发颤,他努力控制着,“可能……天气不好吧。”
“真遗憾。”陈禹点点头,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。但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韩灿宇脸上,那双镜片后的眼睛里,闪烁着某种难以解读的光芒。
“那么,”陈禹转回身,面向全场,结束了这个危险的插曲,“如果没有其他问题,今天的讲座就到这里。再次感谢各位。相关资料和参考文献,我会发到学院的公共邮箱。有兴趣深入探讨的同学,也欢迎随时联系我。”
台下响起礼貌的掌声。讲座正式结束。
人群开始起身,收拾东西,陆续离场。韩灿宇手忙脚乱地把笔记本和笔塞进背包,拉上拉链,起身就要往外走。
“同学,请稍等一下。”
陈禹的声音从讲台方向传来。他已经走下讲台,正快步穿过人群,朝韩灿宇走来。
韩灿宇的脚步顿住了。他想假装没听见,直接离开,但周围还有很多人,这样做反而显得可疑。他深吸一口气,转过身。
陈禹已经走到他面前,脸上依旧带着那温和的笑容,但眼神里多了一丝探究的锐利。
“抱歉,耽误你一点时间。”陈禹说,声音压得较低,只有两人能听清,“关于你那位朋友……我有些学术上的问题,想和他探讨一下。不知道方不方便引荐?”
来了。最直接的试探。
韩灿宇的脑子飞快转动。拒绝?用什么理由?接受?那等于把李承赫直接送到对方面前。
“他……最近比较忙。”韩灿宇谨慎地说,“而且他性格比较内向,不太喜欢和陌生人交流。”
“理解。”陈禹点点头,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名片,递给韩灿宇,“这是我的联系方式。如果你那位朋友改变主意,或者你有任何……关于唐代历史的问题,随时可以联系我。”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任何问题都可以。”
韩灿宇接过名片。白色的卡片,简约的设计,上面印着陈禹的名字、头衔、邮箱和电话号码。右下角,同样有时空遗产保护基金会的Logo。
“另外,”陈禹的声音更低了,几乎像耳语,“请转告你那位朋友:有些路,不是一个人能走的。有些谜,需要更多人一起解开。”
这句话像一道闪电,劈开了韩灿宇混乱的思绪。他猛地抬头,看向陈禹。
陈禹也正看着他。镜片后的眼睛里,不再是单纯的学术探究,而是一种更深沉的、复杂的情绪——有关切,有警告,甚至有一丝……同情?
“风雨很大,路上小心。”陈禹最后说,拍了拍韩灿宇的肩膀,然后转身离开了。
韩灿宇站在原地,手里捏着那张名片,看着陈禹走向讲台,收拾东西,和几位上前攀谈的教授和学生寒暄。一切如常,仿佛刚才那段隐秘的对话从未发生。
但那张名片沉甸甸的,像一块烧红的炭。
他不敢久留,转身快步走出报告厅。侧门外是长长的走廊,灯光昏暗,空无一人。窗外的暴雨依旧猛烈,走廊尽头的一扇窗户没有关严,风雨灌进来,吹得墙上的海报哗啦作响。
韩灿宇沿着走廊快步走着,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。他需要离开这里,立刻,马上。
就在这时,走廊前方拐角处,忽然转出两个人。
正是报告厅里那个灰色夹克的男人,和那个短发女人。他们一左一右,挡住了去路。
韩灿宇的脚步猛地停住。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,手伸向口袋里的战术笔。
“韩灿宇同学?”灰色夹克的男人开口,声音平淡,没有情绪起伏。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,面容普通,但眼神锐利如鹰。
“你们是……”韩灿宇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紧。
“我们是时空遗产保护基金会的工作人员。”短发女人开口,声音温和,但带着公事公办的语气,“有些情况,想请你协助了解一下。关于你最近接触的那位……特殊的朋友。”
基金会。他们果然是基金会的人。而且他们已经知道了李承赫的存在。
“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。”韩灿宇强迫自己镇定,“我只是个普通学生。如果你们有事,应该通过学校……”
“我们知道你上个月在汉江边遇到了一个人。”灰色夹克男人打断他,语气依旧平淡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,“一个穿着古代铠甲,身份不明,说着古代汉语的人。你把他带回了家,藏了起来。”
韩灿宇的呼吸一窒。他们知道了。他们全都知道了。
“我们没有恶意。”短发女人补充道,试图让语气显得缓和,“事实上,我们基金会存在的目的之一,就是帮助像你朋友这样的人。他是时空异常现象的受害者,我们需要确保他的安全,也需要研究这种现象,避免……”
她的话没有说完。因为就在这时——
窗外,风雨声中,忽然传来了三声短促的哨音。
间隔一秒,尖锐,清晰,穿透雨幕和玻璃,传进了走廊。
是李承赫的信号!
出事了!快走!
韩灿宇几乎是在听到哨音的瞬间就做出了反应。他猛地转身,朝反方向冲去。
“等等!”灰色夹克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脚步声紧追而来。
韩灿宇头也不回,拼命奔跑。走廊尽头是消防通道的门。他冲过去,用力推开——
门后是漆黑的楼梯间,只有应急灯发出幽绿的微光。他一步三级地向下冲,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井里回荡如雷。
身后,追来的脚步声同样急促。
七楼,六楼,五楼……韩灿宇的心脏狂跳,肺部火辣辣地疼。窗外的闪电不时照亮楼梯间,刹那间的白光映出墙壁上扭曲的阴影。
快到三楼时,他忽然听到下方也传来了脚步声。
有人堵截!
他猛地刹住脚步,转身想往上跑,但上方的追兵也已经逼近。前后夹击。
紧急关头,韩灿宇看到了楼梯拐角处的窗户——那是老式的推拉窗,没有护栏。
他想起了口袋里的战术笔,想起了李承赫说的“危急时,可击碎玻璃”。
没有时间犹豫了。
他掏出战术笔,拔掉笔帽,露出尖锐的破窗锥,用尽全力,砸向窗户玻璃——
“哗啦!”
玻璃碎裂的声音在楼梯间里格外刺耳。风雨瞬间灌了进来。窗外是建筑物之间的狭窄缝隙,下面是二楼延伸出来的平台,再往下是堆满杂物的后院。
不算太高。但也不低。
韩灿宇扒开残留的玻璃碴,爬上窗台,回头看了一眼——灰色夹克男人和短发女人已经追到了楼梯拐角,看到他站在窗台上,脸色一变。
“别冲动!”短发女人喊道,“我们可以谈!”
没有时间谈了。
韩灿宇闭上眼睛,纵身跳了下去。
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瞬间。他重重落在二楼的平台上,翻滚卸力,膝盖和手肘传来剧痛。他挣扎着爬起来,一瘸一拐地冲向平台边缘,翻身跳下,落在松软的杂物堆里。
后院没有灯,一片漆黑。只有远处街灯透过雨幕传来的微弱光线。韩灿宇辨明方向,朝着与备用集合点相反的方向跑去——他不能把追兵引到便利店。
暴雨倾盆,打在身上生疼。衣服瞬间湿透,紧贴在皮肤上,冰冷刺骨。鞋子踩在积水里,发出哗啦的声响。
他跑出后院,冲进一条狭窄的小巷。巷子里堆满了垃圾桶和杂物,黑暗中只能勉强看清轮廓。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冲,不敢回头。
跑出小巷,是一条相对宽阔的后街。路灯在雨幕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,街上空无一人。韩灿宇不知道该往哪里跑,只能凭着直觉,朝着远离学校的方向狂奔。
不知跑了多久,肺像要炸开一样疼,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。他终于在一个街角的小电话亭边停下,扶着冰冷的玻璃墙,大口喘息,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,模糊了视线。
暂时……安全了?
他靠在电话亭上,颤抖着手,从衣领里掏出哨子。金属冰凉,在雨中闪着微弱的光。
李承赫吹响了哨子。他现在怎么样了?他脱身了吗?还是……
韩灿宇不敢想下去。他抬起头,透过淋漓的雨水,望向学校的方向。
远处,人文学院的建筑在暴雨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。闪电不时划过天际,刹那间的白光,仿佛将那座建筑切割成了碎片。
讲座结束了。
但真正的风暴,才刚刚开始。
而他,韩灿宇,一个普通的韩国大学生,此刻正孤身站在首尔深夜的暴雨中,浑身湿透,伤痕累累,手里攥着一张来自神秘基金会研究者的名片,脖子上挂着一个古代的哨子,口袋里装着一支能击碎玻璃的战术笔。
而那个他捡回家的、来自唐代的武将,此刻下落不明。
雨越下越大,仿佛要将整个城市淹没。
韩灿宇擦去脸上的雨水,握紧了拳头。
他必须回去。回到公寓。李承赫说过,如果没事,会在那里等他。
如果……他还在的话。
雨没有停。
韩灿宇在电话亭的阴影里躲了将近二十分钟,直到确定没有人追来,才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,蹒跚着走向地铁站。
每走一步,膝盖和手肘都传来尖锐的疼痛。从二楼平台跳下时,他摔得不轻,右腿膝盖擦破了一大片,血混着雨水,把牛仔裤染成了深色。左手手肘撞在杂物堆的硬物上,现在每动一下都疼得他龇牙咧嘴。
街道空荡荡的,偶尔有车辆驶过,溅起一人高的水花。路灯在雨幕中晕开模糊的光圈,像一只只昏黄的眼睛,冷漠地注视着这个狼狈的夜归人。
他不敢走大路,专挑小巷和背街。暴雨冲刷着城市,也冲刷掉了他的足迹和喘息声。但同时也让他更加显眼——一个浑身湿透、一瘸一拐的年轻人,在深夜的暴雨中独行,怎么看都不正常。
好几次,他看到远处有车灯靠近,就立刻躲进路边的屋檐下或垃圾桶后,屏住呼吸,直到车辆驶过。他不知道追兵是否还在找他,是否已经布下更大的网。陈禹温和的笑容、灰色夹克男人锐利的眼神、短发女人公事公办的语气,还有那句“有些路,不是一个人能走的”——这些画面和话语在他脑子里反复回放,像一台坏掉的放映机。
终于,他看到了熟悉的地铁站入口。昏黄的灯光从台阶下方透上来,在雨水中映出一片温暖的光晕。
他犹豫了一下。地铁站里有监控,有工作人员。他这副样子进去,会不会引起注意?但徒步走回公寓需要一个小时,以他现在的状态,根本不可能。
最终,他咬咬牙,拉低湿透的帽檐,低头快步走下台阶。
站厅里空荡荡的,只有两个穿着雨衣的清洁工在拖地。售票机前空无一人,闸机口敞开着。韩灿宇快速刷卡通过,没有引起任何注意。他走到站台最角落的位置,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,低下头,假装看手机——虽然手机已经因为浸水而黑屏了。
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。每一分钟都像一个小时。他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,每一个脚步声都让他心惊。膝盖的伤口开始一跳一跳地疼,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,冷得他牙齿打颤。
终于,列车进站了。
车厢里只有零星几个乘客,都低着头,疲惫不堪的样子。韩灿宇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,把背包抱在胸前,闭上眼睛,假装睡觉。但他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,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。
三站。每一站开门,他都会偷偷睁开眼,确认上下车的人里没有可疑面孔。
当熟悉的站名在广播里响起时,他几乎是弹了起来。车门一开,他就冲了出去,步伐因为腿伤而踉跄。
走出地铁站时,雨小了一些,从暴雨变成了绵密的中雨。街道上依旧空旷,但已经有几间便利店的灯还亮着。韩灿宇没有去备用集合点的便利店——他不能冒险,万一追兵在那里守着呢?
他绕了一个大圈,从公寓楼的后面绕过去。后院有个小门,通常锁着,但韩灿宇知道有一处栏杆坏了,可以勉强挤进去。他以前从没用过这个“秘密通道”,但现在,这是最安全的选择。
翻过栏杆时,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。伤口再次被扯到,温热的液体顺着小腿流下来。但他顾不上这些,落地后立刻躲进阴影里,观察着周围。
公寓楼的后院堆满了杂物和废弃的自行车,在雨夜里像一群沉默的怪兽。七楼他家的窗户依旧漆黑一片,窗帘拉得严严实实。
李承赫回来了吗?还是……没回来?
韩灿宇的心沉了下去。他深吸一口气,悄悄绕到单元门,刷卡进入。
楼道里很安静,只有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一盏盏亮起。电梯的指示灯显示正在一层,他犹豫了一下,选择了走楼梯——电梯太封闭,万一有人在里面等着呢?
爬七层楼梯对现在的他来说,无异于酷刑。每上一级台阶,膝盖都像被刀割一样疼。到四楼时,他已经满头冷汗,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。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