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点二十五分,咖啡馆的门再次被推开。
陈禹走了进来。
他今天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牛津纺衬衫,卡其色长裤,肩上挎着一个帆布包,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大学讲师。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,进门后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,很快锁定了韩灿宇的位置。
“抱歉,等很久了吗?”他走到桌边,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。
“没有,我也刚到。”韩灿宇把菜单推过去,“老师要喝点什么?”
“冰拿铁就好。”陈禹对服务生说完,目光落在韩灿宇脸上,笑容不变,“膝盖真的没事了?昨天看你摔得挺重的。”
“真的没事,就是擦伤。”韩灿宇尽量自然地回答,“谢谢老师关心。”
服务生送来咖啡。陈禹慢条斯理地搅拌着,然后抬起头,直视韩灿宇的眼睛。
“那么,”他开口,声音依然温和,但语气有了微妙的变化,“你想问我什么关于铠甲的问题?”
来了。韩灿宇心里一紧,面上却保持镇定。他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,问了一个关于唐代明光甲胸前护心镜形制的问题——这个问题不深不浅,正好符合一个“对历史有点兴趣”的学生的身份。
陈禹耐心地解答着,从护心镜的材质讲到制作工艺,再讲到不同时期的形制变化。他的专业知识确实扎实,讲得深入浅出,甚至随手从帆布包里拿出平板电脑,调出几张文物图片给韩灿宇看。
一切都像一场普通的学术交流。
但韩灿宇注意到,陈禹在说话时,眼神偶尔会飘向窗外,似乎在观察什么。而且他的问题渐渐有了指向性。
“你昨天讲座结束后,走得挺急的。”陈禹忽然说,“我本来还想跟你多聊几句,结果一转眼你就不见了。”
“啊,因为突然下雨了,我怕赶不上地铁。”韩灿宇编了个理由。
“是吗?”陈禹喝了口咖啡,“可我好像看到……有人在外面等你?”
韩灿宇的心脏猛地一跳。他强迫自己保持镇静:“老师看错了吧?我一个人来的。”
“也许吧。”陈禹笑了笑,没有继续追问,但话锋一转,“对了,你上次在图书馆,和你一起的那个朋友……他对唐代军事好像也挺了解的?那天我问了几个问题,他回答得虽然简单,但都很精准。”
终于问到李承赫了。韩灿宇捏紧了手里的咖啡杯。
“他啊,就是随便看看书。”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,“后来他家里有事,就回国了。”
“回国?”陈禹挑眉,“他不是韩国人?”
韩灿宇心里暗叫不好——他忘了李承赫的长相和口音其实更接近中国人。
“啊,是……华人留学生。”他赶紧补救,“所以中文好,看中文史料方便。”
陈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没再追问。但韩灿宇能感觉到,对方并没有相信这套说辞。
接下来的二十分钟,谈话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进行。陈禹继续讲解唐代军事,但偶尔会插入一些看似随意的问题:“你平时喜欢看什么历史书?”“对时空穿越之类的科幻话题感兴趣吗?”“有没有觉得……历史有时离我们很近?”
每一个问题都让韩灿宇如坐针毡。他小心翼翼地回答,既不能透露太多,又不能显得完全无知。
三点五十五分,陈禹看了眼手表。
“我四点钟还有个约。”他歉意地笑笑,“今天先到这里吧。如果你还有问题,随时联系我。”
他站起身,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,递给韩灿宇。
“这是我最近写的一篇论文,关于唐代军中信物制度的。”他说,“里面提到了一些身份牌、鱼符的实物考据,也许你会感兴趣。”
韩灿宇接过小册子,封面上印着论文标题和作者名。他道了谢,看着陈禹走向收银台结账,然后推门离开。
直到陈禹的身影消失在广场人群中,韩灿宇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。他瘫在椅子上,才发现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小片。
几分钟后,李承赫从二楼下来,坐到了他对面。
“如何?”李承赫摘掉墨镜,眼神锐利。
韩灿宇把刚才的对话复述了一遍,重点讲了陈禹那些试探性的问题,以及最后给的小册子。
李承赫接过册子,快速翻阅。他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页——那是一张黑白图片,拍的是一个青铜制的鱼符,旁边有详细的尺寸标注和纹样分析。
“这是他给你的?”李承赫问,声音有些异样。
“嗯。怎么了?”
李承赫没有回答,只是盯着那张图片看了很久。然后他合上册子,放进自己的背包。
“走吧。”他站起身,“先回去。”
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咖啡馆,混入广场的人流。李承赫走得很慢,不时停下看看街边的橱窗,或者拿出手机假装拍照——他在确认是否有人跟踪。
绕了一大圈,他们才回到公寓附近。李承赫没有直接回家,而是带着韩灿宇走进了一家便利店,买了两瓶水和一些速食。
“今晚,”在便利店门口,李承赫忽然低声说,“阳台可能会有动静。”
韩灿宇心里一紧:“你怎么知道?”
李承赫没有解释,只是抬头看向公寓楼的方向,眼神深邃。
“做好准备。”
夜幕降临。
韩灿宇坐在客厅沙发上,手里拿着遥控器,心不在焉地换着台。电视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,但他什么也没看进去。
李承赫在阳台上。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将近一个小时,背对着客厅,面朝外面的夜色。一动不动,像一尊沉默的雕塑。
窗外是首尔的夜景。远处高楼灯火璀璨,近处居民楼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。夜风微凉,吹动窗帘轻轻摆动。
一切都很平静。
但韩灿宇能感觉到,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紧绷。像一张拉满的弓,等待着释放的瞬间。
晚上十一点,阳台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。
像是石子敲击金属栏杆的声音。
很轻,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
韩灿宇猛地坐直身体。他看到李承赫的背影瞬间绷紧。
接着,又是两声。这次节奏有了变化——短,长,短。
李承赫缓缓转过身。黑暗中,韩灿宇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能看到他眼中反射着远处灯火的光。
“来了。”李承赫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。
他走到客厅,从背包里取出那把小册子,翻到鱼符图片的那一页,然后走向阳台门。
“你留在屋里。”他对韩灿宇说,“关灯,别出声。”
韩灿宇想说什么,但李承赫的眼神让他把话咽了回去。他点点头,看着李承赫拉开阳台门,走了出去。
阳台门被轻轻关上。
韩灿宇关掉电视和所有的灯,让客厅陷入黑暗。他摸到沙发边缘坐下,屏住呼吸,眼睛紧盯着阳台的方向。
隔着一层玻璃门,他能看到李承赫站在阳台栏杆边,面朝外面的夜色。夜风吹动他的衣角,他站得笔直,像一棵扎根在黑暗中的树。
接着,韩灿宇听到了声音。
不是敲击声,而是人声。很低,很模糊,听不清具体内容,但能听出是男人的声音,而且……说的是中文。
李承赫在和人对话。
韩灿宇的心跳到了嗓子眼。他悄悄挪到玻璃门边,把耳朵贴上去。
“……确认身份……”断断续续的词句飘进来,“……鱼符……左骁卫……”
然后是李承赫的声音,同样很低沉:“……同袍何在?”
对方似乎说了什么,李承赫的身体忽然一震。即使隔着玻璃,韩灿宇也能感觉到那股震动里的震惊和……痛苦?
对话继续,但声音更低了。韩灿宇只能捕捉到零星的词:“……铜匣……陛下……凝晖阁……三日……”
最后,他听到李承赫说了一个字,声音里带着某种决绝:
“诺。”
接着是衣料摩擦的声音,然后是一阵极轻的脚步声——不是从阳台传来,而是从楼下的什么地方,渐行渐远。
几秒钟后,阳台门被拉开。李承赫走了进来,反手关上门,拉上窗帘。
客厅里一片漆黑,只有远处街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。韩灿宇打开手机的手电筒,光柱照在李承赫脸上。
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。眼眶发红,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。手里紧紧攥着那本小册子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“怎么了?”韩灿宇轻声问,“那人是谁?说了什么?”
李承赫没有立刻回答。他走到沙发边,缓缓坐下,把脸埋进双手里。这个动作里透出的疲惫和……脆弱,是韩灿宇从未见过的。
“李承赫?”韩灿宇坐到他身边,手悬在半空,想碰他又不敢。
良久,李承赫抬起头。他深吸了一口气,声音沙哑:
“那人……是我同袍。左骁卫翊府,队正赵长川。”
韩灿宇睁大眼睛:“真的?他也穿越了?”
“是。”李承赫的声音里有一种深沉的痛苦,“但……不止他。那日与我一同遭遇光门的七名同袍,还有那名内侍……他们全都来了。”
“全都……在这个时代?”
“是。”李承赫闭了闭眼,“但他们……不自由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他们被控制了。”李承赫睁开眼,眼神里燃烧着冰冷的怒火,“被昨夜截击我的那伙‘唐人’。为首的,是那名内侍——王公公。”
韩灿宇倒吸一口凉气。
“王公公手中,有那个铜匣。”李承赫继续说,“他说……匣中之物,关乎‘陛下’大计。他们需要我手中的地图残片,需要我……归队。”
“归队?”韩灿宇的声音在颤抖,“你要回去?回到他们那里?”
李承赫转头看向他。黑暗中,那双眼睛亮得惊人。
“赵长川说,王公公给他看了‘陛下’的手谕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却字字千钧,“手谕是真的。笔迹、玺印……全是真的。”
“可那是唐代的——”韩灿宇说到一半,忽然明白了。
如果王公公能带着铜匣穿越,那他带着“陛下”的手谕穿越,又有什么不可能?
“他们要你做什么?”韩灿宇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。
“三日后,子时,景福宫庆会楼。”李承赫一字一句地说,“他们要我在那里,交出我手中的所有地图残片。作为交换……他们会告诉我归途。”
“你不能去!”韩灿宇抓住他的胳膊,“这明显是陷阱!他们控制了你的同袍,就是为了逼你就范!”
“我知道。”李承赫平静地说,“但赵长川告诉我……铜匣里的东西,若落入不当之人手中,后果不堪设想。那不是武器,不是财宝,而是……比那些更可怕的东西。”
他反手握住韩灿宇的手腕。那只手很稳,也很冷。
“灿宇,”他说,“我必须去。但去之前,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。”
“什么?”
“去找陈禹。”李承赫盯着他的眼睛,“把今晚的事告诉他——但只说一半。说有人接触我,威胁我交出地图,约我三日后见面。问他……基金会能否提供帮助。”
韩灿宇愣住了:“你信他?”
“不全信。”李承赫摇头,“但我们需要更多的牌。陈禹背后是基金会,他们对时空穿越的研究可能远超我们想象。而且……”
他顿了顿,声音更低:“赵长川说,基金会里……有‘自己人’。”
这个信息让韩灿宇彻底震惊了。
“你是说,基金会里也有唐代穿越者?”
“或是知道真相、站在我们这边的人。”李承赫说,“总之,我们需要盟友。陈禹是一条线,必须抓住。”
韩灿宇消化着这些信息,脑子乱成一团。但李承赫握着他手腕的手很稳,那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,让他慢慢冷静下来。
“好。”他点头,“我明天就去找陈禹。”
李承赫松开了手。他站起身,走到窗边,掀起窗帘一角,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。
“三日后……”他低声说,“一切都会有个了断。”
韩灿宇看着他的背影。那个总是挺得笔直的脊梁,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中,显出一种沉重的、几乎要压垮人的孤寂。
他走过去,站到李承赫身边。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站着。
窗外,首尔的夜景依旧璀璨。这座不眠的城市,永远不会知道,在它的某个角落,正上演着怎样一场跨越千年的局。
而局中之人,已经无路可退。
夜还很长。
三日的倒计时,开始了。
第21章 再靠近一点
第二天清晨,雨后的首尔空气清新得过分。韩灿宇站在公寓楼下,手里捏着陈禹的名片,反复看着上面那串数字。晨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,在他脚边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他深吸一口气,走进街角的便利店,再次拨通了那个号码。
电话接通得很快。
“陈禹老师,我是韩灿宇。”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急促不安,“昨晚……昨晚有人来找我。关于地图的事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,然后陈禹的声音传来,比平时严肃了些:“你在哪里?安全吗?”
“我在家附近的便利店。暂时安全。”韩灿宇按照李承赫教的说辞,“但他们说……三日后要见面,要我交出东西。老师,我该怎么办?”
“别慌。”陈禹的语气沉稳,“你现在立刻去光化门广场西侧的星巴克,我们半小时后在那里见面。记住,走人多的大路,注意有没有人跟踪。”
“好、好的。”
挂断电话,韩灿宇走出便利店。阳光有些刺眼,他眯起眼睛,下意识地扫视周围。街对面的公交站台,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正低头看手机;便利店门口,一个大妈在整理推车里的物品;远处路口,交警在指挥交通。
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。
但他知道,李承赫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他。
他沿着人行道往地铁站走,步伐不快不慢,时不时停下来看看商店橱窗,或者拿出手机假装发信息——这是李承赫教的反跟踪技巧:观察身后是否有人重复你的动作。
进了地铁站,他刷卡通过闸机,走上站台。早高峰刚过,车厢里人不多。他找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,眼睛透过车窗玻璃的反射观察身后。
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在两节车厢连接处站着,一直低头玩手机。
韩灿宇心里一紧。他提前一站下了车,快步走上站台,混入人群中。从电梯上到地面时,他回头看了一眼——那个鸭舌帽没有跟上来。
可能是他多心了。
光化门广场西侧的星巴克二楼,陈禹已经等在那里。他坐在靠窗的角落位置,面前摆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拿铁。看到韩灿宇上来,他招了招手。
“坐。”陈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,“要喝点什么吗?”
“不用了。”韩灿宇坐下,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惊慌失措,“老师,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……”
“慢慢说。”陈禹把面前的纸巾推过来,“昨晚具体发生了什么?”
韩灿宇开始讲述——当然,是经过删减和改编的版本:一个陌生男人深夜敲响了他的门,用生硬的韩语夹杂着奇怪口音,要求他交出“地图残片”,并威胁说如果三日后不交出来,“后果自负”。至于李承赫的存在、同袍的联络、铜匣的秘密,他一概没提。
陈禹听得很认真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的边缘。等韩灿宇说完,他沉默了片刻。
“你知道他们说的‘地图残片’是什么吗?”他问。
韩灿宇摇头:“我不知道。我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地图。”
“那你朋友呢?”陈禹的目光锐利起来,“图书馆那天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。他有没有可能……”
“他回国了。”韩灿宇坚持这个说法,“而且就算他有,也跟我没关系。”
陈禹盯着他看了几秒,然后忽然笑了:“韩灿宇,你知道吗?你撒谎的时候,会不自觉地摸自己的耳垂。”
韩灿宇的手僵在半空——他确实刚刚摸了耳垂。
“我不是要逼你说什么。”陈禹的语气缓和下来,“但这件事很危险。你口中的那些‘陌生人’,我们基金会追踪他们有一段时间了。他们自称‘长安遗民’,行事诡秘,手段……不太温和。”
长安遗民。这个称呼让韩灿宇心头一震。
“他们到底是什么人?”他问,这次是真的想知道。
“我们也不完全清楚。”陈禹坦诚地说,“但从有限的接触来看,他们似乎掌握着某种……超越当前科学认知的技术或知识。而且,他们对唐代历史,尤其是宫廷秘辛的了解,详细得可怕。”
他顿了顿,身体微微前倾:“韩灿宇,我需要你诚实回答我一个问题——你那个朋友,是不是也是‘长安遗民’的一员?”
这个问题直击要害。韩灿宇感到后背冒出冷汗。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,摇了摇头。
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他只是个普通留学生。”
陈禹看了他一会儿,然后靠回椅背,叹了口气。
“好吧。”他说,“既然你坚持。但作为老师,也作为一个研究者,我必须提醒你:你现在卷入的事情,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。基金会可以为你提供保护,但前提是……你需要配合。”
“怎么配合?”
“三日后他们要见面,地点在哪里?”
韩灿宇犹豫了一下。李承赫说过,可以透露见面地点,但不能说具体时间。
“景福宫附近。”他含糊地说。
“具体一点。”
“庆会楼。”韩灿宇说完,立刻补充,“但他们说只能我一个人去。”
陈禹点点头,从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,快速调出景福宫的地图。庆会楼是位于宫殿西侧的一座二层楼阁,周围林木环绕,相对僻静。
“子时?”陈禹忽然问。
韩灿宇心里一惊,差点露出破绽。他强行控制住表情:“什么?”
“他们约的时间,是子时吧?”陈禹抬起头,目光如炬,“午夜十一点到凌晨一点,古代称为子时。这是他们喜欢的时辰。”
韩灿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只能沉默。
陈禹笑了笑,那笑容里有些复杂的东西:“看来我猜对了。那么,韩灿宇,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。”
他竖起两根手指。
“第一,你现在就离开首尔,去外地躲一段时间。基金会可以为你安排安全屋,保证你的安全,直到这件事平息。”
“第二呢?”
“第二,”陈禹收起手指,“你按计划赴约。但基金会会在暗中部署,保护你的安全,同时……抓住那些人。”
韩灿宇握紧了膝盖上的手:“抓住之后呢?你们会怎么做?”
“研究。”陈禹坦然说,“他们是活的史料,是解开许多历史谜题的关键。我们会确保他们得到妥善安置,并在可控范围内进行研究合作。”
“可控范围?”韩灿宇重复这个词,“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那样?”
陈禹的表情僵了一下:“不是你想的那样。基金会是正规的研究机构,我们有严格的伦理准则。”
但韩灿宇不信。他想起了李承赫的话——“彼等所言‘帮助’,未必真心。时空之事,涉及太广,人心难测。”
“我需要时间考虑。”韩灿宇说。
“可以。”陈禹看了眼手表,“但最晚明天中午给我答复。这是我的私人号码。”他撕下一张便签纸,写下一个新的电话号码,“考虑好了,打这个电话。”
韩灿宇接过纸条,塞进口袋。
“老师,”他起身前,忽然问,“你研究唐代历史这么多年……相信时空穿越这种事吗?”
陈禹的动作顿住了。他抬头看着韩灿宇,眼神很深,像是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。
“历史告诉我们,”他缓缓说,“有些界限,本就不该被跨越。但人类的好奇心,总是驱使我们去做不该做的事。”
这个回答很模糊,但韩灿宇听出了弦外之音。
他转身离开星巴克时,感觉陈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。
走出咖啡店,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。韩灿宇沿着广场边缘慢慢走,脑子里乱成一团。陈禹的提议、基金会的意图、李承赫的计划、还有三日后那个生死未卜的约会……所有东西搅在一起,让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走到广场中央的李舜臣将军铜像下时,他停下脚步,仰头看着那尊巍峨的雕像。将军手握长剑,目视远方,像是在守护这座城市的安宁。
如果李舜臣将军遇到这种事,他会怎么做?韩灿宇荒谬地想。一个四百年前的英雄,会理解一千年后的困局吗?
“发什么呆?”
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韩灿宇猛地回头,看到李承赫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两米处,戴着墨镜和口罩,穿着一件普通的灰色连帽衫,完全融入了周围的游客中。
“你一直跟着我?”韩灿宇压低声音问。
“嗯。”李承赫走近,和他并肩而立,也抬头看着铜像,“谈得如何?”
韩灿宇把陈禹的话复述了一遍,包括那两个选择。
李承赫听完,沉默了很久。阳光落在他侧脸上,墨镜遮住了眼睛,但韩灿宇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条。
“你怎么想?”李承赫终于问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韩灿宇诚实地说,“陈禹看起来……不像是坏人。但你说过不能轻信。”
“他不是坏人。”李承赫说,“但他也不是你我这边的人。他的立场是基金会,是研究。而我们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我们要做的事,可能会毁掉他的研究。”
韩灿宇心里一沉。
“那我们还找他帮忙吗?”
“要。”李承赫的语气坚定,“但不是以他期望的方式。”
他转过身,面对着韩灿宇。虽然隔着墨镜,但韩灿宇能感觉到那道专注的目光。
“灿宇,三日后,我需要你做一件事。”李承赫的声音压得很低,“你去赴约,但不是一个人。我会在暗处。而陈禹和基金会的人……让他们也在暗处。”
“你想让他们和‘长安遗民’正面冲突?”
“是。”李承赫点头,“鹤蚌相争,渔翁得利。我需要混乱,需要他们互相牵制。只有这样,我才有机会……”
他没有说完,但韩灿宇明白了。
“你要去拿铜匣。”
“嗯。”李承赫承认,“赵长川说,王公公会把铜匣带到庆会楼,作为交换地图的筹码。那是唯一的机会。”
“太危险了!”韩灿宇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臂,“那些人都是职业军人,你还有伤——”
“正因如此,才需要混乱。”李承赫反手握住他的手腕,那力道很稳,“灿宇,这是唯一的办法。铜匣不能落在任何人手里——无论是‘长安遗民’,还是基金会。”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