内选剑。他想自己要剑无用,因而倒往那些最不起眼的剑上望去。突然见一柄剑用铁链层层缠住锁起,心中一触,便仿
佛从那剑上看见了自己,因而伸手将那剑拿在手中,走出殿外,道:“我便选这柄罢。”
谁料三公一看见这柄剑,脸色唰地齐齐变作雪白。顾雨溪奇道:“这柄不成么?那弟子再去换来。”游箬不再说话,齐
红粉却强笑道:“不,这柄剑说不定正合你用。你既选了,那也是缘分,没有退还的道理。只是……今后不到万一,不
要打开这剑上的锁链。”
顾雨溪道:“弟子身无半分功夫,要剑无用,自然更不会打开。”齐红粉点了点头,道:“如此最好。”
游箬吸了口气,将九名弟子的姓名一个个念来,郑重地道:“如今以重露三公之名,赐尔等九卿之号。”弟子们连忙跪
下,叩首称谢,心中却暗暗好笑。
齐红粉当下又把一些重露宫门人在江湖上相认、召集、求救的记号和手势说明了一遍,众人各自记下。一切分拨停当,
她幽幽地看向游箬,道:“游哥,那些事,也该对孩子们说了。”
游箬神情凝重,缓缓说道:“是。有两件事,我们一直瞒你们至今。其一,是叶掌宫遇害的真相。先前红粉应该托青鸾
转达你们了。叶掌宫是被赫连誉用‘剪心绝掌’震断心脉,假手颜宏赡害死的。这功夫狠辣至极,你们若有一天须和赫
连魔头对峙,万万不得与他拼掌。其二,我们重露三公,当初因不愿协助赫连誉去灭四世五门,而被赫连誉关起,被逼
服食了慢性毒药‘淡定散’,这种毒药慢慢将毒性渗入四肢百骸,渐渐散去人的功力,却完全不会被发觉──因为它从
服用之日到散功完毕,日渐消磨,竟需花费十年。”
九卿尽皆惊道:“那么……师父们的内力如今……”齐红粉苦笑道:“我们自打五年前便不再与你们直接过招,这原因
你们现在总该想得通了。之前我们不能亲助雨溪散功,也是怕毒性一旦浸入他体内,凭他的体质恐怕必死无疑的缘故。
”游箬也慢慢地道:“──虽说我们多年的修为如今尚未散尽,况且即使内力散尽,仗着招式精妙,一般武林好手也不
能奈何我们。但眼下,已不是你们中任何一人的对手了。”
九卿相顾默然,却听齐红粉道:“但也是巧合,正好教我们三人死了上外界争斗的念头,在这山谷之中潜心教习你们,
卧薪尝胆至今,终于到了出头之日。”
游箬扳起手指数道:“如今赫连世家与我们重露宫有万结之仇。其一,杀害我宫掌宫教主;其二,令重露三公内力尽废
;其三,杀害我教九卿全族。三罪并发,如今便有天大的阻碍,我们重露宫也与赫连世家不共戴天。”他顿一顿,双泪
已然收势不住,磅礴而下,纵横在那日渐苍老的脸庞上。他几乎带着哭腔叫道:“九卿,重露宫宫规第三是?”
九卿齐声答道:“无论何时,不得与武林第一邪派赫连世家为敌。”
游箬、齐红粉和向飞同时拔剑喝道:“从今日起,废却此规!”三剑齐落,将平坦的地面上斩出丈余深的口子。
九卿见状,血脉贲张,各自想起家门灭族惨状,叶掌宫死时情景,心下激愤难当,先前被教规所束,不敢多想,如今教
规已破,只觉得气壅丹田,不吐不快,于是也效仿三公,举剑喝道:“从今日起,废却此规!”九剑齐挥,斩出巨大的
裂口,便仿佛地崩山开,触目惊心。
游箬道:“当初不告知你们,便是要你们悉心向学,不被那恩仇所扰。如今掌宫已死十年,废却此规,也是解开我宫下
门人这二十年间不得已听命赫连的命运。好啦,话都说完了,你们若愿意下山去闯,这便可以收拾行李啦。到江湖上混
出了样子,便去斩下赫连誉的脑袋来,祭献你们的族人和师长。”
向飞阴桀桀地开口道:“只是那赫连誉本领高强,周围帮手甚多,又狡诈多端,你们切不可贸然行事,最好集体行动,
听从你们大哥二哥的号令。”
一切吩咐已毕,众人都觉心力憔悴,便要散去。齐红粉突然叫道:“没完,没完!我正好想到一件事情,可以作你们这
些小鬼头的历练。”众人都奇怪地看着她,却见她搜囊尽袋,扯出一张柬帖来,笑嘻嘻地道:“你们,还记得十年前颜
家老头和他媳妇救走的那个小娃娃吗?”
第八回轻狂
如今在金陵城里,提到“颜子蒙”三字,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,连街头卖烧饼和鸭血汤的贩子都能给你掰着手指说得
眉飞色舞:颜子蒙,字启明,金陵人氏,年方二十,人品非凡,一表人材,乃是江湖上“四世五门”唯一残留下来的“
矢志移山”颜家的长房长孙,可谓出身名门血统尊贵;小时候曾遭邪教劫走,然而邪教竟不敢伤他一根毫毛,后来颜老
爷子“单刀赴会”,从邪教万军之中将他救出,可谓大难不死福缘深厚;如今更习得上乘武功,武林年轻一辈中无人更
出其右者,可谓风华绝代才高八斗。因而在金陵城的俊杰榜上,他可是位列第一的响当当的人物,不只多少青楼女子只
盼能与他良宵一夜,而多少大户人家的小姐也听着他的故事春心萌动,望着墙头的桃花怔怔发呆。
其实若早半个月,颜子蒙还没有这么声名大噪。然而前段日子,颜家家长颜宏赡为了庆贺自己这位捧在掌心里的长房长
孙学成出师,决定大讲排场,力邀江湖名宿,办一场庆贺他学成出师的大会。后来也不知是谁多嘴建议,既然要办大会
,不如便办一场召集天下少年英雄的大会,为武林彰拔后起之秀。颜宏赡自觉自己这孙儿无论诗文武艺都远高同辈,这
一场少年英雄会分明就是要颜子蒙作天下少年英雄的头领,心里很是得意,便应允了,当下四下牵头,找了不少武林名
宿,将这一层意思说了。大家倒都对自己的弟子很有信心,又多是怕他们初入江湖人脉不广,借这样的大会正好让他们
历练历练,却又不好明说出来,只道:“我们武林中因四世五门除颜家外尽皆被灭,江湖人心惶惶,名家匮乏。正好由
这机缘,广选后起之秀,光大武术,中兴武林。”因而一拍即合。颜宏赡便做了东道主,托自己长房长孙颜子蒙及一干
门下弟子学成出师的名头,广撒英雄帖,邀请天下少年英雄前来赴会,中兴武林,共襄盛举。因而一时间颜子蒙名满江
东。
“──盼愿天下英雄,悉出少年,匡扶正道,力克群邪……”
金陵城外官道上的茶坊里,卖茶的少女乘着客人稀少的当儿,手里扑着罗扇,也出神地轻念着那英雄帖上的字句。她口
中念着,却见茶帘一挑,一个青衫乌发的人影从她身边擦掠而过,便似脚不着尘,飘然而至。她打了个惊,抬眼看时,
那人少年模样,细长的眉眼,长发挽束而起,对她轻笑一声道:“念得很好啊。”
“这位客官……”她脸上一红,赶紧低头道,“莫要笑话奴家。”
那人笑道:“可有茶么?我们共有一十二人要在此处暂歇,劳烦姑娘了。”说罢将茶钱丢在了桌上,径自去挑一张干净
的凳子坐下。
那少女这才回过神来,连声道:“有的!有的!我这就去备。”赶紧去炉上提了茶壶来,一边倒茶一边偷眼看他。身旁
一名茶婢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,便拿手肘戳了戳她,低声道:“他这样好看,莫不就是人人传说的颜子蒙颜公子罢?”
那少女啐道:“瞎扯什么,颜公子怎么能来我们这样的小店里喝茶。听他口音,也是外地人。但颜公子……恐怕……及
不上他好看。”
那人唇角微翘,眼角略弯,向这少女微微一瞥。虽与这少女两人交谈处相隔甚远,那神情却似乎听见了她们低声的对话
似的,羞得那少女赶紧闭了嘴不敢再说下去。却在此时听见门外车响马喧,一拨人全都如先前进来那人一般打扮,青衫
束发,腰悬长剑,接踵而入,年纪一个赛一个年轻,相貌却一个赛一个非凡,直看得那少女呆呆地,也忘记要上茶具,
直到茶婆出来推她,她才醒悟过来,连忙给这些青衫少年端上茶去。她暗想这些人如此年轻,又均有佩剑,恐怕八九不
离十是来参加这次金陵的少年英雄会的。她先前也接待过好些批前来参会的习武之人,然而多是粗莽之徒,哪曾见过这
些气质翩然、相貌不凡的少年同聚一处。当下仿佛看不厌似的,看了一眼,又看一眼。
这十二人正是重露宫的三公九卿。先前进来的是前来探查落脚地的魏青鸾,他自听齐红粉说了关于郝文的那些言语后,
揣度着不便再在师父面前与大哥过于亲近,因而甘当前哨,将与郝文的距离拉得远远地,怕她再起怀疑。他生性洒脱散
漫,这些年在山上和兄弟们相处倒也不觉什么,直到下山来才发现,已十年没见过除齐红粉外的女子了。因而他见那卖
茶女生得白净水灵,又娇语绵软,便故意逗她一逗,聊遣心怀。
那卖茶女一个个人斟过茶水,心情终于不似先前那般起伏,但待到顾雨溪面前时,还是忍不住偷眼看去,却仍扛不住手
上一滑,瞪大了眼睛险些没叫出声来:这不是天上的散仙么?不不,便是散仙也只不过勉强有他这样的神韵,怎有他这
样的面容!
“小心!”周围人都叫起来。原来那卖茶女贪看顾雨溪,却没捉稳手里的茶壶,眼见着便朝她脚上砸去。其时顾雨溪和
魏青鸾离她最近,但顾雨溪没有武功,相帮不得。却见魏青鸾长袖一卷,带过茶壶滴溜溜地转,他伸手提住了,笑道:
“好险。”饶是如此,那卖茶女也被溅上了几滴滚烫的茶水,红着脸捂着手背,去谢魏青鸾的相帮之恩。
魏青鸾笑道:“啊唷,还是烫着了姊姊么,我看看。”伸手便要去捉那卖茶女的手,可吓得那姑娘满面通红连连后退,
却还抽空偷眼望向顾雨溪。
魏青鸾苦着脸道:“姊姊,我叫做魏青鸾,姊姊刚才认错人啦,这位才是你朝思暮想的颜子蒙颜公子。”说罢向顾雨溪
一指。众人闻言,虽然不晓得前因后果,也都禁不住掩口胡芦。顾雨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,却也拿这个散漫无常的二哥
没有办法。
那卖茶女也知他决计是在骗人,连忙低了头赔了罪,逃也似地走了。老四俞信趴在桌上,晃荡着他那双短腿笑道:“二
哥你本领也太差,竟然借着烫着人家来没话找话。可惜人家的心思都被三哥黏去啦。”又惟恐天下不乱地转头对齐红粉
道:“三师叔,二哥坏透啦,若被烫着的是您老人家,他才不会说这么肉麻的话。”齐红粉笑骂道:“死小蹄子,一个
个到城里来,见了女人,都不安分了!想我打断你们的狗腿么?”
一群人说说笑笑,也都休息得够了,看日头不早,便打算起程,赶日落前进金陵。却巧前脚出门,后脚便跟进了一群外
族打扮的家伙,拿斗笠遮脸,手背上有个龙形的“八”字,闯进那茶店中,高声叫道:“渴死了,快上茶!”
齐红粉皱起眉头,低声道:“是八龙教的喽罗们,和咱们井水不犯河水,不用管它。”众人于是都佯作未见,匆匆上路
。魏青鸾却故意磨蹭着步伐落在后面,听他们叉着腿说道:“……这次教主吩咐,便非扒了那颜子蒙一层皮不可,看这
家伙究竟是英雄还是狗熊……”恰巧那卖茶女正在给他们沏茶,一听见他们要扒了颜子蒙的皮,登时吓得花容失色,好
端端一壶热茶便浇在了那人的手上。几个八龙教教众都跳起来吼道:“作死的小丫头,不仅偷听我们说话,还敢亵渎我
教主神!”原来那些教徒手上刻着的八字龙图,便是他们崇拜的图腾。
魏青鸾心头低笑,暗道这小丫头空长了一张好面皮,做事却如此冒失,怎么能在这街头人多口杂的是非地里卖茶?却见
那教徒中一名大汉已伸手捉住了她,拎着后颈提了起来,笑骂道:“小兔崽子,生这丑模样也敢上街,这辈子也没人敢
要你,还是大爷好心帮你卖去相熟的青楼,先替你开了苞吧!”那少女其实生得不错,听那人这样说,可吓坏了,竟忘
了挣扎,泪珠儿断了线似的掉个不停。
魏青鸾掸眼左右,见那茶婆正伏在门后,双手微呈弓状,正伺机而动,暗道果然料想不错,便飘至茶婆身边,低声道:
“不要出手,免得被看出家数。”那茶婆一愣,魏青鸾已身若惊弓之鸟,只一晃便搂过那少女纤腰,脚下一点,人已在
十丈之外。这一眨眼工夫,那大汉只觉得手中一空,尚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,原本提着的少女已无影无踪。定睛四下搜
寻,才见魏青鸾抱着那少女,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发窘的模样。
那几名教众大怒,抽出钢刀,便朝魏青鸾脑门挥舞而下,口中叫道:“混账东西,敢管大爷的事!”话虽凶狠,底气却
先软了三分。魏青鸾笑道:“我是你们失散已久的大大爷,自然管得了大爷的事。”那几个人还没理清这大大爷和大爷
的关系,只见眼前一晃,肋下一麻,耳边传来劈劈啪啪的声响,脸上左右便各被赏了个耳光,想反抗,偏偏保持着高举
大刀的姿态,一动也动不得了。
魏青鸾倒不虚此行收获颇丰,他每个人点完穴道打过耳光后还不忘顺手牵羊向他们兜里摸上一把,这一趟下来便满手抓
得都是银票,其中还有个大信封,料想也是装银票的,那更无归还之理,当下之看着那些人焦急得恨不得眼珠子也蹦出
来,他故意将那些银票在那些人眼前晃了一晃,这才慢慢地全装进兜里。
此时九卿们已回转过来,齐红粉跺脚埋怨道:“唉,我叫你不要惹事!”但看了魏青鸾利落的打穴手法,其实心里得意
得紧。魏青鸾笑道:“师父莫怪,弟子只是想找个向导,否则我们金陵城里人生地不熟的,去参加那什么英雄会也没人
帮衬不是?”众人闻言正不明所以,却见那少女低着头红透了脸走过来,嗫嚅道:“多……多谢魏公子相救之恩。你们
今晚既要去金陵,若不嫌弃,不妨在舍下暂歇……”众人闻言更是奇怪,暗想你这一个卖茶人家的女儿,家里又有几间
空房可以睡下一十二人?却见那茶婆也走上前,略一抱拳,竟是江湖上的手势。她朗声道:“多谢魏少侠相救之恩。魏
少侠顾虑周全,老奴惭愧不已。我家小姐既诚意相邀,诸位请到堂上一叙。”游箬奇道:“我家小姐……?”那茶婆傲
然答道:“是。这是江湖人称‘雕眼老仙’陈老爷子的掌上明珠陈家小姐。”游箬他们三人听过陈雕飞陈老爷子的响亮
名头,那老头大家风范,对救了自己女儿的恩人定会加倍报还,若不感他的情,倒显得是不给他面子,当下看了看魏青
鸾,心想你倒是机灵得很会挑时候救人,既有现成的便宜干吗不捡,于是一本正经地点头应道:“好说。如此叨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