得从噩梦中惊醒,已是一日之后,骤然起身,只觉筋骨轻健,神清目爽。毒物显然散尽,握剑的手亦变得再度有
力强劲---
正欣喜间,徒闻叶眉报禀,才知柳战一刻前刚刚入关,集结待命的营救人马已在门外苦候多时。
柳文狄心头一凛,疾步出院相见,却见那群人高矮参差不齐,个个面目生涩,无一相识,细细度测,想来尽皆沉
飞派来帮衬的人手----
那仅仅同吟哥与自己有过数面之缘的人居然还将旧日情义记在心上 ,倒让柳文狄感慨起来,随即扬手抱拳缓声
道:“多谢诸位兄弟助手,可惜挑战书上明言,只允许两人前往,否则在下的徒弟会有不测,心意我领了,诸位
还是请回吧----”
“嘿嘿,人家徒弟的性命要紧,不稀罕我们帮衬,大家何必自讨没趣,我们走---”
众人面面相觑之际,人群中传出一声清冽的冷笑,尖刻犀利,让柳文狄呼吸徒然急促起来,心底最柔软的一处再
度碎裂,明晰到仿佛可以听见那清脆破裂的声响,蓦地睁亮细长的眼眸,寻声而视---
“呼啦”一声,顷刻间,那群奇形怪状的人物已经听话得散了个无影无踪,哪里还找得到先前出言讥讽之人--
-
(70) 手足情深
同日,两里地外,密林环绕的李家里院,一个弓身探视的男子机警得一边回身看顾后方,一边轻轻拍打客床上昏
睡不醒的人。
“夜楼,快醒醒,没有几个时辰可以耽搁,大哥要走了。”
被烦扰的人冷不防被脸颊上轻轻的拍击惊醒过来,豁然看见眼前白色狰狞的鬼面上,一双明亮的双眸盯视着自己
,半梦半醒,讶然疑惑,一度惶惑得以为自己已到阴曹地府。
正打算咬咬手指以辨真假,那人眼明手快得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轻轻道:“免了,免了,你还活着----伤口还
痛吗,不知道那个李飞亭葫芦里卖什幺药,费劲捉了你,可门口除了一封信函,却连一个守门的都没有。
我是趁柳文狄他们四下勘察时,胁迫一个下人带路才摸进来。知道你无恙,大哥马上就得离开。虽然一切如我的
计划,终是胜负未分,不可掉以轻心-----”擦了擦席夜楼开始湿润的眼角,薛寒也伤感起来,急促道:“
拖住柳文狄和雷菲,哥的大仇得报就在今日------”
“伯忍,可我撑得好辛苦”席夜楼一手紧扯住快要离身的人,对谈起复仇就两眼放亮的人哀求道:
“师傅已经不再关心我,他把我赶出来了---我们逃吧,趁现在没人阻拦。你是斗不过柳战的,那是个利害人
物,他可不像师傅一般心慈手软。”
“咦,你不记恨他那日故意抛下你,独自对敌,陷入火海的事了?”一沈声,薛寒一挺身又道:“你怎幺会被赶
出来,柳文狄一向对你爱护有佳,难道因为泄露了我们之间的关系----”
随着话音,薛寒锐利的眼眸转至瑟缩起来的人脸上,扯住他脑后发尾一扯,顿时痛得席夜楼虚汗直冒,被迫扬起
脸来,直视着他温情不再,顷刻寒利万分的眼眸。
心下惶然的人只有疾声辩解道“我没有出卖你,师傅到现在还不知道---薛寒就是祝伯忍,我们是同父异母的
兄弟----”哽咽半刻,垂下蓝眼睛,复又唉语:
“是我当年因为魏雪屏的事,亲疏不分,将你逐出席家。害你流落中原。没想到东义覆灭之时,那火---”
脑后拉扯的手终于无力地松开,鬼面后传来一身哀叹。两人的气息都粗重起来。
见绝决的人也开始心神大乱,抚头沉默半刻,席夜楼小心得扯扯他的衣袖低声道:
“哥,一切我都听了你的,这脸皮,甚至那日看见师傅喝下你的毒酒也没有阻拦----
好在师傅对身边的人从不怀疑,但我已经被赶出来了-----”
“阳奉阴违,你是故意冒犯他,让他赶你出来的吧?”鬼面下眉毛一挑,声音眼底都掩不住勃发的怒意----
“反正被赶出来,正称了你的心意。”薛寒冷冷得顺着他支吾的话追寻起来。
“没有,夜楼始终记得是大哥不计前嫌,从火海里救我出来。可我不想再利用师傅----”
席夜楼双手环臂,微微缩起身子,可还是无法抵御那一阵阵自心底冒出的寒意,只有沉默得紧贴着薛寒僵直冰冷
的身躯,闷闷道:“为了大哥能成功复仇,夜楼做这种不仁不义的事也就罢了。
可我担心,一旦知道真相后,师傅会很伤心,唐吟迟早会发现我们的事,我再这幺对他----师傅有时很脆弱
,禁不住打击---”
“有时,我真怀疑,你该不会纯粹是想利用我吧?”手臂被抬起,诧异的蓝眼睛盯上身边忙碌着,丝毫不为所动
的人,只好被动得伸直手臂,将就他的动作。
“哥,你在干什幺?
“不想同他正面冲突,那就拖住他们,期望上天保佑我所行顺利----”薛寒正无动于衷得将一把带鞘的贴身
短剑藏入他的左臂紧袖内,不紧不慢道:“切记,返回时不要第一个闯入柳战闭关的密室,落后几步再进去。
柳文狄挂念他的义父,应该会抢先冲进去。如果有可能挡住雷菲,不过一切以你的安危为重。倘若听出事败,更
不要进来,就当我们毫无瓜葛,柳文狄只有一个徒弟,啸风楼他日定会落入你手,到时再替大哥同东义的死难者
报仇,一把火烧了它----
切记,切记,不要第一个冲进来,到时我会打熄暗室内所有灯火,刚入密室者,无法适应黑暗,攻其不备,才能
一击成功。”
席夜楼倒吸了一口凉气,挣扎着想取出左臂紧袖内的短剑,却被薛寒有力的手臂紧紧按住,耳边又传来他苍凉冷
淡的声音:“
这短剑是我当年被逐时,唯一从席家带走之物,上面刻有我们两人的名字,父亲死后,就一刻也没离开过我。现
在还给你,否则留在我身上,若事败被杀,会连累到你----柳战是出了名的老狐狸,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
他的眼睛---”
“不---不,哥不会出事,我会帮你的。”
看见平谈自若不慌不忙解释的人手指却僵硬至极,数次简单的捆扎都无法成功,席夜楼也意识到危急迫近,蓝目
瞬间泪水充溢,流淌而出,骇然颤栗道:“慢些走,大哥,柳战‘魁八剑’的最后一招的起式‘狂柳随风’是虚
招,随后的掌剑加击才是致命一击,小心提防---
还有,还有,‘魁八剑’的第一击,破招式在---”徒闻门外脚步声急促,知道师傅同雷菲逼近,席夜楼心急
如焚,念念在心的招式名称却冥思不出,急得虚汗直冒,发端尽湿,背后的伤口亦刺痛起来---
“攻他的百汇穴,第一招的虚门在‘白汇’---”
薛寒闪身跃出另侧窗棱的一刻,席夜楼混沌的思绪突如闪电般明晰,灵光一闪,急忙爬在窗口,冲他的背影大声
喊道。
“小楼子,保重”迅速闪灭的人影抛下一句话,立时没入环绕的密林野地之中----
儿时亲昵的称呼,如同一粒石子击乱了席夜楼被擒后就毫无波澜的平静心湖,溢起的涟漪层层摇荡开去,片刻前
所有的烦恼也都化为对他安危的悬念---
“嘎”得一声,门菲开启,柳文狄俊美欣长的身影出现在面前,白色刺眼的阳光在其周身勾出一道银色亮丽的轮
廓,闪得席夜楼几乎睁不开眼睛,仓惶间伸手挡住眼睛,心差点随急快的呼吸跳出腹腔----
好艰难才遮掩住自己的尴尬窘迫,耳边又传来柳文狄温柔和缓的声音:
“夜楼,师傅连累你了,还能自己走吗?”
原以为,相见会是百般的煎熬,孰料还能看见他丝丝真挚的关怀。席夜楼愕然间,心绪渐渐飘远,湛蓝的眼眸不
自觉荡漾起一抹笑意。虽然他宽厚的微笑里没有一丝一缕自己所盼望的情爱,但在在那不记仇的柔软心隅,始终
有着束缚融化自己意志的力量----
扬睫对上他精致的眼眸,不禁心念翻涌,席夜楼深深吸口气,甩甩头,压下满脑的纷飞的意念,眼中又恢复了先
前凝滞的眸光,面色苍白地挺立着,许久才嘎声道:
“师傅真是不记仇的之人,可这里很舒服,除了那背后一刀,每日好吃好喝,迷迷糊糊间,还有人为我漱洗,所
以夜楼还打算盘桓几日---”
事到如今,心里如何不明白,时辰是成败的关键,薛寒显然还未走远,柳文狄同雷菲真若施展柳家的‘祥云百步
’不一刻就能追上,到时定然会满盘皆输。咬咬牙,一步步往后退到房角,滑坐下来。
蓝目闪烁,光影灼灼,看见柳文狄为难得咬唇不语,细长的手指攥成了白色,他又颤抖着声音补充道:“师傅可
以不必陪我的,就像前两次一样。”
简短有力的挖苦,让柳文狄蓦地抬起头来,深邃隽秀 的双瞳中染上了一层歉意,无法压抑那一阵阵从心底传来
的悸痛,只有步伐艰难地移到他身边,弯下身来勉强道:
“夜楼,李飞亭决非善类,蜇伏不出,定有图谋。他留书明示,是看在你当日为其斩杀绿袍老祖,才给我们三个
时辰逃离,作为利用你为诱饵的补偿,三个时辰后便会追杀复仇,此地实在是不益久留。
倘若你气量如此狭小,还为师傅当日撇下你,因此遭遇凶险而执意为难我们,那我打发雷菲先行,不要连累无辜
。”
“文狄,你太纵容他了。干脆些,打晕了拖走。”满脸机警之色的雷菲,盯着行为怪异,不语低坐的人猛瞧了一
阵子,缓缓将视线移到那扇依然晃动的小窗,怀疑得蹙起眉头,果断得喝道“这小子有古怪,一路上,由我来背
负他。”
(71)温情不再
听见雷菲不怀好意的告诫,缩靠在墙角的席夜楼猛一蹙眉,迅速跃起,拉长脸狠狠瞅了他一眼,咄咄道 :“谁
稀罕你背,如果师傅不嫌我慢,咱们就一点点走回去---”
“夜楼,难道你是怕见到吟哥吗?”柳文狄有些怔忡得沉吟道,那副郁郁寡欢的神色不自觉滑入席夜楼忐忑的心
坎深处,令一颗心疼得踌躇起来,苦苦按捺,才压住细抚他苍白的脸庞,吻上那细致眼眸的念头-----
“怕他--”席夜楼嘲笑的嘴角带起丝丝笑意,暗自叹息:此时此刻,除了对伯忍存有的几分顾忌,这颗狂妄若
痴的心,又岂在乎任何人?
“他不会回来了---”行近身边的人淡然道,冰寒失意的眼神连同话语一样毫无生气,先前勾勒俊美身形的银
边渐渐散去。席夜楼这才发现那日荒野一别,他居然憔悴了许多,一副心被揉碎,悸惶不堪的模样。虽然自认为
没有任何过错,席夜楼还是禁不住默默神伤。云雨欢娱的结果何至于如此,至少应如己身,美梦眷眷,容色焕发
才是---
当然,如果没有土寥镇冒然救那该死的李飞亭,弄得身陷险地,自己就会更爽心了。
“你的身上---回去再说,雷菲,还是我来---”不及理会他懊恼的表情,柳文狄惊异的双眸移上推拒者微
微泛青的手掌和脖颈,挡开雷菲伸出的手臂,手臂一紧,将没反应过来的席夜楼拉到背上,扭头叹道:“回去争
也不迟,要回塞外,还是回啸风,都随你,再听师傅一次”
“以后我再也不管了----”他又平静地低低道“因为义父没有反对---”话语未尽,看了眼冷眼旁观的雷
菲,徒然停顿下来---
“我不走---”
席夜楼硬起脖颈正想吐出剩下抗拒的话,一不留神瞥见柳文狄失意的眼神,刺疼肺腑的哀伤让心底的坚冰迅速软
化消融,只有收住声息,螓首紧紧伏在他背上----
很显然,师傅对那风月迤逦的夜晚未曾释怀,消瘦的身形,在金色的衣衫遮掩下依然显露出来。生硬的动作更让
席夜楼清醒得意识到这一点---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片刻后,一里地外,施展轻功,如疾行飞鸟般在草间林隙穿行的柳文狄匆忙中回头看了一眼,见那密林环绕的李
家院落已被远远抛落身后,才长长吁出口气。
尽管在疾行中,伯忍火辣辣的目光还是不时翻上心头,烫得席夜楼一阵阵心烦意乱,未料到师傅同雷菲如此心焦
,脚程飞快,想来现在离沉府不过一里之遥。倘若大哥同柳战苦战不下,再加上师傅同雷菲助手,那岂非---
惊惧片刻塞满席夜楼的脑际,几乎炸裂开来-----
相逢不久,绝不可丧失这唯一的亲人。席夜楼百折千回的心蓦然纠缠在一起,收拾了一下先前凌乱的心情,亲热
得搂住专心前行之人的脖颈,小声道:“师傅,放我下来。背上痛得紧”
“再忍一忍,我会尽力平稳些。要赶快回去找梅儿,她还懂一点---”柳文狄柔滑的语音传来,回头看了看,
露出习惯的柔柔笑容,放缓了步伐,身子却未停歇。
回首间,不经意纤细的长发扫过席夜楼脸颊,软软痒痒,像轻捷的羽毛掠过心际,滑过心坎,难以自禁得心醉神
迷其中----
紧靠着的身形更是唤醒了席夜楼心底温暖的感觉,那月色迷离的夜晚,‘魁八剑’扬起的旋转琉璃银光,承欢悱
恻的酥软触感,加杂着伯忍的狰狞鬼面,在心头交织盘旋,心扉满溢,冲撞欲出---
伯忍临去前急切的叮嘱,几度沉浮,终于压下了歪念,在脑海中清晰展现起来---
现在是阻挡他们的最好时机,师傅根本没留意自己,一心埋头赶路,雷菲警惕得关注着身后,就是有心出手援救
,也来不及。
眼见两人步伐匆匆,丝毫不理会自己的伤痛,更没有片刻驻足休憩之意,席夜楼绞尽脑汁苦苦思量,再无对策,
深吸了口气,战栗的手渐渐移上左臂-----
可数月来同师傅相形相随,雷府一同苦战的画面又涌上心头,心念到此,思绪起伏,顺息难平---
丝丝的寒气仿佛透过剑柄筛漏了出来,剑刃眩目的银色,清晰得映照出自己的变色的脸孔,更映照出密林中飘荡
的草埃飞尘,晶莹刺目得令人无法逼视---
奔在前面的雷菲徒然脚下一个踉跄,未及落地,随即迅捷跳跃起来,席夜楼吓了一个哆嗦,又将剑推入袖中,惶
然望见他飞奔中略微倾斜的肩头,心中砰然一跳,刻印在记忆深处,雷府外密林中的一幕幕潮水般席卷上来--
--
一心赶路的柳文狄哪里算得到他的诸多心事,只觉得背上一阵寒意,一阵暖意,交替翻转,不由得担心道:“习
武之人,如何会轻易生病?你这次回去后,先把伤治好,义父武功高绝,其实亦善医道,除非缺骨断臂,寻常小
病小痛难不住他---”边说着话,脚下却并不停歇。
听到这几句话,席夜楼猛打了个寒颤,伯忍那张被烈火灼烧得七分人,八分鬼状的脸孔又在脑中来回闪现,又有
谁知道,那覆盖其上的鬼魅面具,委实不及其万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