范则诚抬手打断:“老梁,你动什么气,这位少侠……是叫阿九对么,江湖中人么,说话不拘小节,行事洒脱。无妨。”
“阿九少侠,犬子年幼,说的话不可当真。他兄长已经长大成人,如今在外游历锻炼,甚少回家,自然与幼弟不如往日亲近。骁儿因此思念兄长,也是人之常情。老夫原以为他在家闹闹脾气,我斥责他两句便罢了。没想到这孩子倔得很,置气出了家门,还说出兄长失踪这般胡话引得少侠误会,望二位念在他年幼无知、思兄心切的份上,莫要怪罪。”
阿九:“……”
丢了儿子,别人帮你找还不乐意,千辛万苦瞒着,理由编的头头是道。
说这其中没有鬼我都不信。
范则诚语重心长道:“我听老梁说,两位不仅护送犬子平安归来,更有出力助我范家追查米粮,当真是英雄出少年。奈何老天无眼,匪类横行,劫走了粮食还是小事,偏要害人性命,委实令人痛心!两位是江湖上的青年才俊,又对我范家有恩,将来行走江湖若是遇上难处,有用得上我范家的地方,不必客气,尽管来找范某。”
范则诚心系天下,言辞恳切,一字一句无不饱含关怀后辈的慈心。阿九顺着杆子就往上爬,顺着范则诚的客套话就接:
“用得上的地方,现在就有,你们有药吗?”
闻言,梁管家气得咬牙。
我们老爷礼贤下士,你还蹬鼻子上脸了?!
范则诚不以为意,宽宏大度,对阿九说:“哈哈哈,阿九少侠是个爽快人。老梁,给两位少侠取药,去把我府上的珍藏都拿出来。”
梁管家黑着脸应承下,不一会儿功夫,他身后跟来了十个丫鬟,整整齐齐站成一排,每人手中捧着满满一托盘的灵丹妙药,有的瓶瓶罐罐,有的绒布锦盒。
梁管家到底是大户人家的管事,哪怕心里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情愿,万万舍不得拿好药便宜了两个无礼江湖人,但老爷既然吩咐了,就不能折他的面子。要赠,必得有拿的出手的名贵药材。
只不过,药材虽好,也得是有眼力劲儿的人才瞧得出好歹。出于不能为人道的私心,他差人给低价且寻常的普通药材换上金玉的药瓶,与真正名贵罕见的丹药掺和在一处,如此蒙混其中,叫人难辨优劣。
“阿九少侠请过目,这些都是我家老爷珍藏的名贵药材,您二位既是少爷的恩人,也是老爷的贵客,大可以不必客气,随便挑。”
药都给你拿出来,识不识货,可就怪不得我了。
阿九挑了挑眉,一双美目扫过琳琅满目的药瓶,贼贼一笑:“让我自己挑?那我可就不客气了~”
梁管家:“……”
你客气过吗?
半个时辰后,梁管家方才后悔莫及,意识到自己轻敌了。
阿九的不客气,是他没见过的真不客气。
十个丫鬟托着十个满载药材的托盘,阿九是一个也没放过。他将瓶子罐子盒子袋子挨个打开,像个给人望闻问切顺带抓药的大夫,细致地又嗅又尝,一份儿也不放过。
凡是外敷的,直接往手背上擦一片。凡是内服的,也不含糊,勾起手指头就往嘴里送一口。
丝毫不畏惧“是药三分毒”的古训,也不怕试着试着就给自己毒死了。
大开眼界的不单单是范家,一旁发呆的唐少棠同样吃惊。
旁人震惊便罢了,至多是敢怒不敢言。唐少棠吃惊可就不一样了,他直接打破了成年人心照不宣的体面。
唐少棠:“你在试毒?”
端托盘的丫鬟手一抖,险些没托住,她偷偷瞟了一眼登时脸色大变的梁管家,又转眸偷瞄长得如天仙下凡的客人,在心里哀嚎。
看破不说破啊神仙!
你没瞧见我们梁管家气的脸都绿了,快比过外头的夜明珠了!
阿九莞尔:“知我者,唐——咳,阮公子也。”
阿九依次挑拣出所需的药,双手抱在怀里笑得嘚嘚瑟瑟乐呵呵,像个一夜暴富的土财主。
他转身,当着满厅人的面,旁若无人地走到唐少棠跟前,道。
“给你的,拿去。”
他毫不吝啬地将细心挑选的灵丹妙药通通塞给了唐少棠。
唐少棠接了满怀价值连城的药,怔愣了片刻,心想:他是让我帮他拿着?
阿九抬手指了指唐少棠怀中的几个瓶瓶罐罐:“这几个能治内伤,自己看着吃。”
唐少棠:“……”
给……我的?
……
唐少棠捧着叮当作响的药瓶,心不在焉地听阿九丢了句不走心的告辞后来去自由地出了范府,又迷迷糊糊跟着阿九甩掉了跟踪,到了居廉客栈,挑出一部分药瓶递给不知为何战战兢兢的北望派张姓弟子。
他再度不确定的问阿九:“剩下的,是给我的?”
阿九:“啊?是你受内伤又不是我受内伤,不给你吃,难道我自己吃着玩儿?”
唐少棠:“……”
阿九:“走了,这都跑了一天了,该找地儿休息休息了。”
他命人打断的腿,也不知道彻底好了没。
唐少棠:“?”
阿九盯了半晌,仍瞧不出唐少棠是在强装无事,还是已然痊愈。
“你等着。”
他又一溜烟跑回客栈,从受惊过度的北望派张姓弟子手上夺回几瓶药,转头丢给唐少棠。
唐少棠:“?”
阿九:“治外伤的,你也留着。”
唐少棠:“……”
他垂眸注视着眼前满满当当的药瓶,生出一种被人呵护的错觉,令他陌生又惶恐,不禁退缩。
“我没事。”
阿九:“……”
我脑子被驴踢了?做什么要手贱嘴贱地给这个不识好歹东西留药?
阿九冷笑一声,道:“呵,你没事,是我有事得了吧,我吃饱了撑着。”
唐少棠:“我不是……”
不是这个意思。
阿九摆摆手,招呼他:“我饿了,废话少说,赶紧走。”
唐少棠无语。
阿九不是才说自己吃饱了撑着么,怎么转眼又饿了?
唐少棠:“去哪儿?”
阿九的样子不像是打算随便找家客栈住下,似是早有去处。
阿九答非所问:“去见个人。”
在丰源镇石匠住处,他给十文留下了追查的线索,以十文的性子,必然会马不停蹄顺着线索追来兰萍县。不出所料,离开范府后,他趁着与唐少棠绕晕范府眼线,沿途寻出十文布蛊的气息。
十文就在附近。
计划进行到现在,是时候和他交代下一步了。
……
兰萍县,某宅大院内。
阿九与唐少棠方才从墙头飘落就遇上三个人,十目相对,五人各怀心事,场面一度陷入僵持。
范铭:“!”
他是……和小骁一起的人,他没有中毒,应该是无寿阁的阁主……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?
阿九:“……”
我让你放她下山。
我让你下山找我。
我没让你带她下山一起找我啊!
十文一脸无辜:“?”
阿九:“……”
我的错,我活该,我不该把两件事放一起说。
曲娟娟:“???”
这什么大场面?
无寿阁阁主和唐少棠在一起?看起来相处的还挺融洽?
难道……难道……
不可能吧!
当初无寿阁阁主向她打听情报,她早料到对方欲借唐少棠之手对付霓裳楼,但,但,但……令人闻风丧胆的无寿阁阁主何至于亲自出马?!
无寿阁没人了吗!
唐少棠疑惑而欣慰:“?”
曲娟娟还活着,她逃出了无寿阁。
但她为何来了兰萍县,又为何出现在这里?
另外两人是谁?
唐少棠扭头看向阿九,等阿九这个领路人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。
阿九沉默不语。
别看,别催,我正编着呢!
曲娟娟惊魂不定的目光在阿九与唐少棠之间来来回回,觉得要理顺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有必要从昨夜说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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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章 兰萍县,阮家人(21)
昨夜,风萧萧兮夜漫漫。
赶路累断腿的曲娟娟终于盼星星盼月亮地等来了铁人十文“我要休息。”的命令,她如蒙大赦,感激涕零。想起白日里跟着自称姓范的伤患东奔西跑,一会儿去石匠铺子找人没找到,一会儿上大路寻线索没寻着,兜兜转转又回了石匠铺给老石匠送钱送药,最后还是十文捉了只奇形怪状的虫子方才问到了路。
是的,捉了只虫子问路。
曲娟娟不懂也不想弄懂十文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与虫子亲切交流的,她只知道无寿阁阁主通过虫子留下了线索,给十文指引了前行的道路。
临走的时候,脸色苍白的范公子独自在一个简陋的新坟旁静默了好一会儿,神情阴郁,似心中有愧。曲娟娟猜想这位范公子多半是亏欠了石匠一家,否则何必送钱送药还托人照顾老石匠。
但谁也没有多问。
曲娟娟是刻意回避以免戳人痛处,十文则是破天荒地没说难听的话。
曲娟娟原本以为,脾气古怪的十文是因为得知阁主下落后放了心,所以才变得异常的好说话,这才放任范公子在石匠家磨磨蹭蹭了好了会儿才提出要走。殊不知,苦头还在后头。
离了石匠家,他们就在十文的带领下一路赶,一路奔,一刻也没停歇。
别说吃饭歇息了,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。
同行的范公子长得像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,实则是个硬脾气,打碎牙往肚里吞,不喊疼不喊累。曲娟娟眼睁睁地看着唯一正常的同路人身残志坚吐血赶路,仗义地厚着脸皮跟十文提歇息。
十文其人,对虫子嘘寒问暖,温柔对话,但对活人,态度可就大相径庭了。
因此,他对着喊累的曲娟娟和满脸疲态的范铭,脸上明明白白写着“废物”二字。
那真挚而诚恳的表情,不是源自居高临下的鄙夷“你们这群废物!”,反而更近似于某种发自内心的单纯疑惑:“你们怎么会这么废物?”
更伤人自尊了。
就这样咬牙急奔了一路,曲娟娟好端端一个天生丽质的美人,硬是被赶路时耳边呼啸而过狂风吹成了一个头发凌乱的疯婆子。
如今到了兰萍县,终于可以落脚歇息了。此时此刻她心中的喜悦之情难以言表,看谁都顺眼了几分。
范铭:“到了,就是这里。”
曲娟娟:“……”
老天爷可能铁了心要整她,借范公子之口泼下一盆凉水浇了她一个透心凉。
这里?
这里?
这里是人住的地方吗?!!
寒风瑟瑟从四面八方而来,穿过墙垣断壁时发出诡异的呜呜声,如泣如诉。
他们三人此时正站在一块摇摇欲坠的牌匾之下,望进废宅深处无边无际黑暗。
曲娟娟:“范公子,你确定我们今晚要在这里歇脚?”
这里住的是人还是鬼?
范铭抱歉道:“姑娘莫怪,兰萍县情况特殊,未免惹人注意,我们不便投宿普通客栈。”
曲娟娟:“……”
她本是个亡命的杀手,不是没吃过苦,为了避人耳目不得不偷偷摸摸的道理她懂,但她自认亏心事做的挺多,十分怕鬼。所以她宁愿露宿,也不愿住鬼宅。
但住不住她说了不算。
于是她抬头望向身旁默不作声的十文。
人呢?
任凭废宅鬼气森森,到处笼罩着不详与诡异,十文不为所动,撇下二人径直踏过门槛,面不改色地进了门。
妙龄少女曲娟娟流下两行委屈的泪水,只得认命。
美人落泪,我见犹怜。
可惜身边的人都是睁眼瞎,并不识货。
曲娟娟只得抬袖擦干了职业病的眼泪,壮着胆进了门。
她身后,一轮弦月悬空,月光照亮门头摇摇欲坠的牌匾。
上头的字迹已经褪了色,唯有一个阮字,依稀可辨。
……
当晚,曲娟娟和范铭忙不迭收拾出了一间客房用来供着十文,却迟迟不见十文回房。两人闲话了几句瞎编的家常,除了以“范公子”“娟儿姑娘”互称熟悉了称呼,谁都没探出谁的老底,熬至深更半夜他们又接着收拾出了两间客房,仍旧等不到十文安排休息。于是,两人一个负伤一个疲惫,实在熬不住,各自回屋睡下了。
今日,曲娟娟顶着两个黑眼圈在晨雾未散的破败老宅中醒来,她自知没有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的福气,草草地拾掇拾掇自己,就出了房门继续等安排。
十文没安排,独自蹲在院子里逗虫子玩儿,时不时望向门口,似是在等候什么人。
曲娟娟见了虫子心里就发毛,不敢靠近更不敢多问。她本想找范铭问问屋子和兰萍县的事,谁知这位伤患一大早就忙着打算院子清理屋子,说这是一位前辈的家宅,他们在此地叨扰已是失礼,必须竭尽所能补偿一些是一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