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觉得范铭说的话有些道理,又觉得这样活着一定很累。他们当杀手的若是总心软顾及别人的方便,那就没完没了了。所以她没有选择帮忙,宁愿枯坐在萧条的院子里观察十文的一举一动。
若能走运抓住可乘之机,她随时准备逃跑。
许是阳光太好,日头太暖,让沐浴在晨光中的十文显得不如初见时那般生人勿进,不近人情。
而他逗虫子的表情是舒缓柔和的,不像个杀人不眨眼的可怖杀手,却像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大孩子。
曲娟娟叹了口气,心说谁又天生长得像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呢?就拿她霓裳楼青年一辈中武功第一的唐少棠来说吧,老天爷明目张胆地偏心与他,赐了他凡人望尘莫及的武学天赋也就罢了,那脸,那身段,啧啧啧,哪怕不苟言笑也美得跟天仙似的。
现在也不知道人怎么样了,无寿阁阁主事无巨细地打听了那么多情报,没道理不用在唐少棠身上。
可要怎么用呢?
她不禁回想起唐少棠持剑无情时面上毫无波澜的模样,瑟缩了一下身子:他也会有心吗?他也会伤心吗?
当时她晒太阳晒的昏昏欲睡没心情多想,现在唐少棠本人出现在面前,她却想不通了。
师父曾教导过她,人在遇到猝不及防的意外时,会不自觉地寻求答案,如果身旁有熟识的信任的人,则会倾向于先向他们寻求答案,然后才有可能冷静分析出真正能解决问题的人,继而转移目光。
只要肯静下心来观察,便不难从他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出推测出对方相信谁,依赖谁,怀疑谁。
她观察了,所以她注意到了。
唐少棠除了最初重逢时惊诧地看了自己一眼,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位阮阁主身上。
曲娟娟:“???”
她自认与唐少棠相识多年,无论实际上的信赖关系多么不堪一击,相比在场的所有人,他们都算是熟识。
但唐少棠的目光几乎没有在她身上停留,就径直转向了无寿阁的阁主。
没有敌意,没有怀疑,只是在静静地等对方给出一个解答。
曲娟娟莫名地想,唐少棠或许连自己都尚未察觉,他安静等待时注视阿九的神情柔和而专注,不似在向他人索求解答,仿佛仅仅只是在等对方自圆其说。
曲娟娟:“……”
唐少棠,是什么蒙蔽了你的双眼,模糊了你的判断?
是无寿阁的阁主吗?
阿九:“?”
曲娟娟:“?!”
无寿阁的阁主刚才是不是看我了?
糟糕,他发现我在偷看他们?
阿九:“……”
阮阁主从来就不是一个不善言辞的老实人,让他临时扯谎并没有难度,难就难在和他对戏的人,是十文。
也只能是十文。
他跟唐少棠说了来找人,原本打算要找的就是十文。十文在陌生人前不多话,他胡乱引荐一下蒙换过关容易得很,出不了什么岔子。
但他万万没想到十文竟然不是一个人,他身边还拖了两个活蹦乱跳的累赘。一个是被传失踪的范铭,另一个更棘手,是他阿九应当素未蒙面的曲娟娟。
他是可以一个人演一台戏,也能天花乱坠胡说一通替十文强行解释他为何会与曲娟娟同行。但唐少棠不傻,哪怕他一时之间未能理清混乱愿意信上几分,以后呢,细想过后,他还能信?
信一切真如此巧合,他阿九全凭运气就同时碰上了霓裳楼同一批派去行刺的两个杀手。
何况,不知为何唐少棠似乎一直在看着自己,那自己进院子时方才一瞬的惊诧是否也被他瞧进了眼里?
若是被他瞧见,自己就更不能替十文开口解释了。
阿九:“……”
既然十文不懂怎么编,而他自己也不能开口编,就只能让别人开口了。
曲娟娟:“?”
四目相对,曲娟娟花容失色。
阮阁主拿定了主意,无辜躺枪的曲娟娟眼睁睁的看着他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走来。
曲娟娟:“?!!!”
夭寿了!无寿阁阁主过来了!
未等她本能地想逃,阿九已经先一步瞬移至她面前,笑问:“敢问这位姑娘芳名?”
曲娟娟:“我……”
我该叫什么?
阮阁主唇语威胁:不该说的话别说,明白?
曲娟娟点头如捣蒜,迅速调整心态,聘聘婷婷行了个礼,答:“娟儿见过公子。”
大概没必要说个伪名?
阿九继续装模作样:“在下阿九,娟儿姑娘生得貌美如花,初次见面,不甚荣幸。”
他一口咬定这是初次见面,初次见面,他既不认得曲娟娟更不知道自己约见的人为何会与她同行。
曲娟娟:“多谢公子谬赞。”
最美的站您身后呢。
阮阁主唇语下令:给我现编一个。
有些巧合,从他嘴里说出假,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才真。
曲娟娟:“???”
编?编什么?
编一个我们为什么在这里的理由?
等下,您不是和十文约好了见面的吗?!
曲娟娟敏锐地接收到了阮阁主眼神里露骨的催促与警告,委屈又无助。
既然是无寿阁阁主想要强人所难,其他人通常别无选择。于是,被委以重任的曲娟娟迫不得已开始胡扯。
曲娟娟先是把难题抛给了唐少棠:“哥?你怎么会和这位阿九公子来兰萍县?”
要不你先说说怎么和无寿阁阁主走一块儿的?
唐少棠:“……”
曲娟娟:“……”
就知道你也不会编!
曲娟娟只得迎难而上:“哥你不知道,自从和你分开,我十分担心你的安危。后来我在山下等你不到,只得去别处打听你的消息。路上幸好有古道热肠的十文少侠和范公子相护,方才一路有惊无险。正巧范公子家在兰萍县,就带我们顺道来歇歇脚。”
她与唐少棠混入无寿阁时就以兄妹相称,如今在旁人面前沿用伪装算得上合情合理。
阿九指着唐少棠明知故问:“哦,娟儿姑娘是你妹妹?”
唐少棠僵硬地点了点头。
阿九又指了指十文:“巧了,这是舍弟,十文。”
唐少棠:“……”
九是兄,十是弟,似乎还挺合理?
--------------------
作者有话要说:
感谢观阅!欢迎收藏等养肥!
鞠躬。
——
感谢在2021-03-28 20:27:43~2021-03-31 20:48: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
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木 1瓶;
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
第46章 兰萍县,阮家人(22)
眼见阮阁主顺着她的瞎话向唐少棠介绍了自家“弟弟”,悬在曲娟娟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。
她庆幸自己急中生智,保住了小命。
既然自己半真半假的演技能过得了阮阁主这一关,想必唐少棠那头也不成问题。
她记忆中的唐少棠从小就有点迷糊,跟给人下了药似的,时而聪颖时而愚钝。婵姨亲自教他们人心叵测的道理,他似懂非懂地听着,婵姨引导他们如何察言观色操控人心,他还是似懂非懂的听着。轮到他们学以致用相互套话的时候,唐少棠不能似懂非懂地听了。于是就有了他十句憋不出一句的窘迫,以及婵姨的一声叹息。
可他偏偏长着一张聪慧过人的脸,故而常常让人分不清他是真的听不懂,还是装作听不懂。平添了几分神秘。
阿九:“我饿了,饭呢?”
暂时蒙混过了关,阿九也不与自家“兄弟”嘘寒问暖,劈头就来讨饭。
曲娟娟:“……”
这位阁主,您的神秘感呢?
跟当初把我吓个半死的黑衣修罗是一个人吗?
十文习以为常,眼咕噜一转,望向一旁的曲娟娟和范铭。
曲娟娟:“???”
我是你们请来的老妈子吗?
范铭打量阿九半晌,殊途同归,得出了与曲娟娟相似的看法。
阿九此人与他想象中无寿阁阁主的形象相距甚远。
十分年轻,毫无威严,孩子气,看着就很不靠谱。
但那天与他交手且将他打伤的人,确确实实就是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人。
人多口杂,不方便当面确认身份,范铭姑且先按下心中疑惑,好脾气地摆出待客之道:“屋子里有屋主留下的食物,若不嫌弃,粗茶淡饭范某还是可以张罗的。”
都说范家兄弟是含着金钥匙出身的公子哥儿,从小到大不缺人伺候,遑论亲自下厨。他做饭的手艺是与未婚妻朱琳行走江湖时,为了哄未过门的媳妇开心,自学的。不是他自谦,就是超常发挥也至多达到粗茶淡饭的水平。
曲娟娟心说这鬼屋怎么看都像十多年没住过人了,哪里来的食材给你做饭?
谁知范铭竟然没说瞎话,不过一盏茶的功夫,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扒拉出了菜,荤素俱全,有萝卜有肉,看着还挺新鲜。
曲娟娟脸色发白:“……”
有鬼。
肯定有鬼。
范铭:“范某厨艺粗鄙,不知娟儿姑娘可否从旁指点?”
他真的不大会做饭,需要人指点。
曲娟娟:“范公子客气,放着让娟儿来就行了。”
她心思根本不在做饭上,但她身为一个杀手对入口的食物不敢有丝毫松懈,必须去庖屋盯着点儿。明明师出同门,在场的另一个杀手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杀手的自觉,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站在阿九身边一动不动。
曲娟娟:“……”
她在心里翻起白眼,眼角余光瞥见无寿阁阁主用手肘拱了拱唐少棠的手臂,笑问:“你不去帮忙?”
唐少棠被他推得左右摆了摆,撒谎道:“不会。”
曲娟娟觉得自己一双明眸要瞎。
她分明记得唐少棠不喜与人亲近且身法最是稳重,如今被人随随便便就推动了已经很是离谱,他竟然还配合着顺势晃了晃,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。
阿九不信:“真的?我不信。不然这样,我跟你打个赌,谁输了谁去做饭?”
曲娟娟:“……”
这位阮阁主怎么回事,逗唐少棠玩儿似乎还逗得挺开心的?
唐少棠今天怎么搞的,婆婆妈妈还不拒绝?
唐少棠素来不喜欢弯弯绕绕地改主意,曲娟娟以为他对阿九无聊的提议所能给出的回应无非就两种:不搭理或拒绝。即便熟络,至多拒绝地体面一些。却见唐少棠思忖片刻后心平气和地反问:
“赌什么?”
曲娟娟整个人都不好了。
说好的心结呢?
你这么宠人是怎么回事?
你知道自己宠的对象是谁吗?
慢着……
她猛然预想出一个更为恐怖的后果。
如果这两人真的打了赌,若是唐少棠输了被罚做饭就罢了,他做不做饭是个心结问题,不是手艺问题。
但让无寿阁的阁主做饭?!
他敢做,她哪敢吃啊!
曲娟娟满腹牢骚无处宣泄,欲哭无泪。
世人都说无寿阁是武斗派,玩的是命,是毒,是蛊。
怎么到了唐少棠这儿,阮阁主偏玩起眉来眼去颇有情趣小心机来了?
一定是我眼瞎耳聋搞错了,我走了,灶台在哪里我需要静一静。
她没有厚着脸皮留在现场观摩两人打赌的内容,而是乖乖去了庖屋陪范铭洗菜。
不曾想,菜刚洗了一半,唐少棠就跟着进了屋,背靠着屋墙眼盯着空锅,一言不发。
曲娟娟儿时认识的唐少棠是个喜欢下厨更喜欢吃零嘴的小馋鬼,但她知道现在这个唐少棠是不一样的。说了不会下厨,就不会心血来潮改主意。
她心想:莫非真是打赌输了迫不得已?
忙着洗菜的范铭见屋里多了个人,出于礼貌向他打招呼。
“不知这位公子该如何称呼?”
在场所有人,唯有唐少棠无人介绍也未曾自报姓名。
曲娟娟:“……”
若不是范铭此刻发问,曲娟娟竟然彻底忽略了一个奇怪的现象,那就是——她和无寿阁阁主同时默契地绕过了唐少棠的介绍。
她自己无需多说,只是出于对唐少棠的了解而形成的习惯,如无必要,不会主动替唐少棠编伪名,更不会在别人面前提他真名。
那无寿阁的阮阁主又是为什么?
总不可能是出于体贴替他隐瞒吧。
莫非……阮阁主尚未打探出唐少棠的名字?
唐少棠爽快地回答:“阮。”
阿九在范府已经替他报了阮姓,既然他们仍身在兰萍县,与其另编不如沿用此姓。
曲娟娟一惊:“!”
你跟他姓阮?!
范铭吃惊程度不亚于曲娟娟:“你们姓阮?”
与兰萍县阮家有何干系!?
唐少棠:“?”
此人姓范,且听到“阮姓”后的反应与范府中人一样不自然。
他是……
范铭:“敢问阮公子……”
他姓阮,他与无寿阁阁主一同出现。
难道他就是自己要找的阮家后人?
不对,阮伯伯没有女儿,娟儿姑娘也说自己是外地人士。
何况,他们若果真是阮家后人,不可能如此无知无觉地就在阮府住下。